俩人又商量了见面时间和地点。陈冲保持稳重的谈话腔调,而刚一挂断电话,她便大喊道:“妈!……妈妈!他要来了!”
妈妈被女儿的喊声惊动,走下楼:“什么事?”
“他要来了………被你讲准了!”
妈妈这才明白这个“他”是谁。陈冲第二次从旧金山回来,妈妈曾半打趣地预言:“看看他会不会到洛杉矶来看你;如果他来了,他就是你的了。”陈冲追问妈妈这番推断的道理,妈妈却笑而不答,表情像是说:我自有道理。
现在彼得真的要来了。
见面后,俩人几乎同时宣布:自己已和曾经的恋人吹了。原因不言而喻,俩人都发现对方更理想,更适合心目中一个无形的标准。更主要的是,俩人发现自己真正地恋爱了。
彼得不是个满嘴“爱”的人。而他吐出的“爱”是誓言。
陈冲听够了各种好莱坞人无动于衷的“爱”,听到彼得的“爱”,她立刻辨出质的不同。
他们相互倾吐了内心的秘密:“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法子了。”
彼得回到旧金山,俩人仍以频繁的长途电话交谈,加深了解。有次彼得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为什么我们不结婚呢?”
陈冲一愣,问道:“你有把握吗?”
彼得说:“当然。”他双倍地加重语气:“我觉得我们应该结婚。”
从他们认识到此时,不过才几个月时间。结婚,会不会太仓促?陈冲为彼得突然的求婚喜不自禁——她一向以为婚姻是爱情最高尚最庄严的形式,她还是免不了一丝顾虑。
她向彼得表白了这番顾虑:他俩都是婚姻的过来人,都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生活,再度进入婚姻,是不是该更慎重些,多考察了解对方一阵?
彼得认为陈冲的思考不无道理。
陈冲这时郑重地说:“现在答复你的求婚:我愿意嫁给你。”
陈冲感到自己在说此话时的庄重。
彼得同意陈冲的想法,在结婚前让她独自与他的前妻交谈一次。或许因为初恋对于陈冲的伤害,陈冲对彼得主动放弃前妻尚怀有蹊跷。
陈冲来到彼得前妻的办公室。事先已说好,彼得不出面这次会谈。陈冲感到心跳得很猛,她怕听到一个与她愿望相反的故事。
不一会儿,从一间办公室走来一位文秀俊逸的年轻女子,自我介绍她正是彼得的前妻。
陈冲马上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同时也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她却真诚地笑笑说,她一眼便认出了陈冲。
陈冲打量着这个生长于美国的中国姑娘。她比印象中的更娟秀美丽。陈冲几乎脱口问出:这么标致个人儿,彼得怎么舍下了呢?
俩人坐下来。她们事先在电话中已预定了谈话范围、内容。一旦见面,她们双方都感到一定的压力。
陈冲坦率地对她说,她非常漂亮;比想象中的更漂亮。
她说她也没想到陈冲如此朴实直爽。
陈冲将话转入正题,问她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她和彼得的婚姻失败。她却伤心地哭起来。
她的泪水使陈冲感到一阵内疚,感到她是女性中的女性,而自己与她比,显得过分强壮了,陈冲还感到懊悔:这场谈话似乎重新揭开一块已渐愈的伤痕,她不该来刺激这个心很柔弱的女子。陈冲恼恨自己,一个劲想着怎样“为我好”,却没想怎样“为她好”。歉意而慌乱地,陈冲转而开始安慰未婚夫的前妻,对她再轻声说:“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姑娘终于还是对陈冲说:彼得是个极好的人,只是跟她自己太不同了,她不能达到他的标准。
陈冲从姑娘的眼泪中,从姑娘断续的话语中已悟出她对彼得还有那样多的不舍,陈冲再次感到自己对她的刺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陈冲第一次发现所有的安慰之词都那样苍白空洞。
一九九二年一月,陈冲和彼得在朋友家的庭院举行了婚礼。场面不大,只请了彼得的父母、兄妹,以及双方最亲近的朋友。不巧陈冲的父母又脱不开身,不能参加婚礼,好在有哥哥陈川陪伴妹妹。
陈冲自己精心地化了妆,穿上了自己设计,请一位有名的服装师制作的礼服,披着面纱走来。礼服是白底,缀满紫色玫瑰花,非常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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