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是个黄女孩(5)

2025-10-10 评论

    手放开我,他眼睛一垂。这是个少见的细腻人物呢。他已明白握手时他走得远了点。一个缺乏廉耻的环球、时代,我碰见了一个羞耻心未泯的佳士瓦。我刹那间收回神志,目送他走进人群。茹比一会也不让我纯情,问我:一夜还是两夜?
    我说:你还有点眼力。他不是白痴。
    茹比说:读读他写的小说你再发言吧。
    我已经把佳士瓦忘了,看着亚洲女孩吃得面若桃花。一个男人请她去吃海鲜大餐的话,她也就跟了他跑了。我在外婆严酷的训导下,终于培养出不贪馋的次要美德。所以男人们少了一件讨我好的事可做。
    茹比上课去之后,我取消了下午的两个预约。在街上瞎逛。外婆的米缸是一座矿,能挖出金项链、翠戒指、玉手镯,和一扎用丝发带捆住的信。翠戒指是爸给黎若纳的。他的继母去世,把这个翡翠戒指给了爸。玉手镯是爸攒钱给黎若纳买的。他们刚结婚他就答应给她买。黎若纳在旧货店看见一个玉手镯就成了个耍赖的小女孩,拽不动推不动。爸答应她一有钱就给她买。那钱爸在二十年后才有。外婆成了只老狗,在米缸里刨啊刨,把宝贝一件件埋进去。黎若纳出走的第二天,外婆管爸叫“我儿”,叫我管她叫“奶奶”。三人的关系就这么不伦不类地定下了,三年后爸带了个女人给外婆看,外婆立刻倒下,说是心脏病猝发。外婆犯心脏病是杀手锏,爸一有女人她就拿出来。

芝加哥的秋天夜晚最合我意,地上落叶让风带着滚动,沙啦啦啦。一本正经的人散光了,不三不四的人们把气氛弄得莫测,并有一点浪漫。所有灰暗的人影都在毒品和酒精的作用下行动。我怕谁呢?黎若纳把我和她的旧内裤一块扔了,谁还会要我的性命?
    楼是正派人的楼,五楼的窗子突然有了钢琴声。我出了电梯,面对长几和假花。假花后有面镜子,我看见亚洲女孩的神色附在我脸上。来这儿无非是我太好奇了。好奇得我不去赚下午的两张支票。
    我按了一下门铃。一定不会马上有人来开。最好别开,我已经没好奇心了。门一开,我们全都没了退路。黎若纳就得到了救赎。
    门却开得很快。果然是她。她的娇嗲原形毕露了:一身乳黄色室内服,背上一个小帽子。她像个吃母奶吃到二十岁的孩子。我说,咳!
    她已经认出我是谁了。用英文说:难怪!今天在学校是你吗?
    我说:你说呢?我坚持用我标准的中国话。
    她把我请进屋。我道歉自己做了不速之客,应该先打电话来。她问我什么时候得到她的电话号码的。我说有一阵了。她用英文,我用中文,说着进了她的客厅。她为客厅的凌乱向我陪不是。我看出凌乱是伪装的,她用凌乱经营出一个可心的小窝。杂志上剪下的画页都颠三倒四地贴着,地上一大蓬红枫叶插在粗糙的铁皮桶里,全是别有用心。二十一岁已经是个打扮的老手,遇到什么,打扮什么。黎若纳穿不合体的衣服,让人过目不忘。
    她叫我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她不用沙发这样平庸的家具。
    不坐了,我马上还有事。
    她说:是吗?
    我已经明白了。她没有想念我。什么都是黎若纳的操办。外婆把黎若纳的信放在米箱里,她以为这样就当了爸的家,爸就不想念黎若纳了。我嘴上说,早想来看你,一直都抽不出功夫。
    她说:是嘛?
    她这句话有点惹我恼火。好象说,谁相信呀?这年头同父同母的亲姐妹都嫌多余。
    她冷淡,别有情致的冷淡。黎若纳说她想我想得上火。太滑稽了。我信以为真地认为这个城市有个想我的人。我中了计。黎若纳无非想让我和她相互监视。或者她觉得她二十一岁的女儿在凶险的芝加哥得有个保护人兼保姆,于是我就光荣入选。她问我想不想喝口热的,茶或咖啡。我说我马上要走了,不耽误她时间了,大概她功课很紧。她说那好吧,下次吧。你看,她就这个态度,来也行,走也好,都随我便。这个叫吴川的女孩。
    我问她功课多不多。她说比在香港时好些。我又问她喜不喜欢她的选课。她耸耸肩,全无所谓。我的谈话欲望给她的无所谓刺激起来说,我刚才听她弹钢琴了。她两眼一瞪,问我,什么时候?我说上楼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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