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6)

2025-10-10 评论

    克里斯再次确定,他从未见过这样一系列女性动作。他看呆了。他不懂这些动作何处藏有诱惑:如此新鲜、异样的诱惑。
    扶桑(6)等了一刻,有些懂他心思了。她走过去剪一茬尚未烧出花来的蜡烛芯。然后她不走回原先的位置,却走到这男童面前。她不把他当一个十二岁男童那样对他笑。或说十二岁一个男童也值她这一笑,这样心实实地等待。
    克里斯不动。她在离他半尺的对面,行了他这么大的方便,他却不动。他感到她的手伸过来,停在他肩上。他感到她的两团圆熟的奶翘首以待。他却不能动。
    扶桑(6)只好把她学来的最淫荡的字句对他说了。她的嘴唇努力地绞扭,不时露出舌尖,每个音都吐得一本正经,实心实意。
    克里斯觉得这些字句一下子失去了自古至今的含义。那嘴唇是被一颗最蒙昧的心灵所启合,因此所有的音节成了全新、全然陌生的东西,成了一种人类语言之前的表白。于是它的迷人程度是人所不料的。
    她的手指捏弄着他的耳垂。像所有幼嫩的胚芽那样,这耳垂也是毛茸茸的,令人心悸的柔软。
    她其实并不比他高许多,那成熟的气息使她显得高大。在她抱住他时,他的嘴唇不吃力就够着了她的脸。之后她微笑着抽开身,走到梳妆台前拆下耳坠,手镯,项圈,发簪。每一样廉价的饰品都在克里斯眼里呈出古典的繁琐,都呈出东方的晦涩。黑发终于一泻而下,黑得如同原始一样难以看透。
    扶桑(6)坐在竹床上。用手扫平她身边的褥垫。
    克里斯突然明白竹床在此时此地的重大角色。整个污糟糟的楼亭都是这竹床蠕动、摇曳的声响。他看清了扶桑(6)的脚。两只红鞋被剥落,然后是半透明的浅红袜子。袜子有两处细小的破洞。
    扶桑(6)把脚徐缓搁在床沿上。
    这哪里是人类的足?克里斯想。他走近它们。这是一种在退化和进化之间的肢体。这是种似是而非的肢体。他不知不觉跪在床边,手伸去触碰它们,它们看去更像是鱼类的尾部;最敏感、最易受伤的生命根梢。这哪里是脚?他手指轻极,恐怕它们会溶化殆尽。
    扶桑(6)已将头发理好,一身就绪地看着他。
    他这当口忽然一笑。一个男童自认为探得谜底的笑。门口阿妈喊:先生,我想问问您是不是过夜?
    你什么都想到了:癞痢,跛腿,独眼。你朝吱吱叫的门转脸时还是愣怔了:你没想到他会是个儿童。你咬住嘴,咬出了胭脂的一股锋利的甜味。十二岁的小嫖客已进了门。
    你看出他装扮了自己,在胸前挂一根金链,衣袋插了块手帕,浅麻色的头发用了过多的头胶,使那老气横秋向后梳去的发式像顶帽子。你在第一瞬间就认出了他的真实面目。一个儿童,顶多十二岁。连那种族间的差异都不能帮他丝毫,帮他蒙骗年龄。他浅蓝眼睛中的好奇几乎是残酷的。那样残酷的好奇心只属于这个年龄的男孩。
    还说不上他的样子,天下儿童都有这样轮廓不清的嘴唇,从吮乳到吮糖果,这些天性都留在嘴唇上。就是这副处于过渡期的嘴唇,无声地阅诵一个个神话和历险故事,咀嚼和吞咽了这些故事,从而喂养了他那颗无边际的好奇心。当他这样看着你的时候,你就是他的神话。这窝穴般的屋就是他神话中的遥远国度,你每一动作都是女神或女妖的摇身一变。东方,光这字眼就足以成为一切神秘的起源,起码在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心目里。
    最初的惊诧和不知所措过后,你装着看不出他的年龄。你一点也不偷懒地待他:你那样诚挚地笑,仿佛面前是个势均力敌的血性汉子。你不去想,他也是成百上千来唐人区妓馆找便宜的小白鬼之一。
    让我来告诉这是怎样的奇观:两千多个白种男童向中国妓女求欢,其中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四。史书上把这称为“最奇特的社会现象……风化上的一次最猖獗的传染病。……百分之五十的男童对中国妓馆有规律性造访,百分之九十的男童嫖妓经济来源为校中餐费和糖果花销。……”
    我看着你在烛光中的模样。我看不出丝毫“价钱低廉”的痕迹。一切记载都强调是中国妓女的“低廉价钱”将白种男孩吸引的。就像二十世纪末声势浩大的唐人街仍以它的廉价餐馆、廉价杂货和瓜果吸引我这样一穷二白的最新移民。也吸引五洲四海的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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