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咖啡馆(3)

2025-10-10 评论

    我如坐针毡地一动不动。突然我意识到,我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椅子扶手的假皮革。
    “你一定很好奇,我怎么会请你到这里来。”他略略偏着脸。他让我感到,他非常喜欢自己正做的这桩事。他弹着手指说:“要我,我就会很好奇。”他开始从这桩事里得到娱乐。
    “我的确很好奇。”我一共偷窃过十二本书,一瓶阿斯匹林和一个针线盒。半年中,一共就这些。
    理查又笑了。这笑从蓓蕾到彻底绽放的整个过程都给我看见了。他说:“安德烈的眼光很好。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安德烈?”我当然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德烈·戴维斯。没错吧?”
    “噢,你是说安德烈·戴维斯。”有人叛卖了他?还是他叛卖了我?这是一场怎样的麻烦?
    “他眼光不错。”理查说。他稳稳地看着我,身体却不很老实。他坐的原来是把转椅,他向左边转二十度,再向右边转二十度。不管他是怎样个角度,他的目光始终把我罩住。他的蓝色目光。他在档案夹上轻弹的手收在空中,很突然的。“安德烈·戴维斯和你是什么关系?”
    “朋友。”你以为呢?当然不只“朋友”。
    “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
    “就是朋友。”
    “戴维斯先生说,你们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有婚姻趋向,在美国被看成正儿八经的恋人关系。”
    我看着他,说:“噢。”
    这个特务的意思是,美国的男女关系多种多样,通奸之外、不伤风化、发展不快不慢、偶然同居的这种,叫正经的。除此之外,都是胡来。
    “你们真的相爱?”他一下子停止了转椅的动作。面色有了些焦虑。在这种地方,说这样的话题,他也觉着别扭。
    我想了想:说:“嗯。”我能说什么呢?
    我突然发现不对劲了:便衣福茨像个真正操心我进步,关注我操行的团支书。我曾花出去七年时间和一个团支书作对。我将两臂往胸前一抱,说:“怎么了?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我笑了笑,二郎腿轻轻晃了晃。从天花板的镜头里看下来,我或许有一点儿放荡。
    “就是说,你承认你和我们的外交官安德烈·戴维斯正式开始了有婚姻趋向的恋人关系?”
    “嗯。”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想过给它定义。你到底想拿我怎样?十二本书的偷窃和安德烈有什么相干?“我不知道你对中文里‘恋爱’这词的理解,是否和我完全一致。”
    “可以再给你一个定义,”他说,“你在和美国外交官安德烈·戴维斯的交往过程中,是否谈到过结婚?”他口气一粗,“谈到过,是吧?”
    “好像是。”
    “是,还是不是?”
    审讯是这样开始的。特务福茨是这样笑眯眯地开始审讯的。
    “是的。”
    他的笑一下变得松弛了。他体内也是一阵松弛:得到了我的第一步供认。“好。这就明确了。你看,我们指的正式恋人就是指的这个。”
    我还是看不出我的祸闯在了哪里。
    “不可以和安德烈·戴维斯谈恋爱吗?”
    “呕,”他说,“欢迎你和他谈恋爱!我给你错觉了吗?你怎么会觉得我反对你们的恋爱呢?”他肩膀耸起,两手张开。他的肢体充满表达。“戴维斯先生是个杰出的外交官,二十三岁刚出学校苗头就很好。当然欢迎你和他恋爱。他的中文怎么样?比我的怎么样?”
    “他能背古文。你知道,中国古文。”别以为我想拿他镇住你。你脸上有了轻微的酸意,极轻微的。
    理查忍着妒忌笑了笑说:“我听说他会唱不少墨西哥情歌。”他说着拉开抽屉,眼睛在里面略一搜索,然后又回来,看着我。抽屉里一定有安德烈·戴维斯的资料,他刚才显然来了个紧急补习。“你听他用德文朗诵过《浮士德》吗?”
    “当然。”从来没听过。即便安德烈乐意对牛弹琴,我也无从知道那便是《浮士德》。
    “对了,他一定告诉了你,他当过兵。”
    “没有。”他当然告诉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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