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子在堂屋里伸出半截身子来,向她招招手。春华道:“我忘了带棒槌出来,你借一根我用用吧。”说着,提了篮子,走到五嫂子家里来。五嫂子将她拉到房里,不等她坐下就低声道:“我的姑娘,那天晚上在祠堂里对对子,你说了什么话了?”春华望了她道:“怎么你都问这句话,有什么人对你说了这话吗?”五嫂子道:“姑娘你真是年轻的人少经验。你那天晚上到祠堂里去,除了客不算,就是我们姚姓自己人,在坐的也是不少。这里头总也有几个念书的吧?你若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他们有个听不出来的吗?现在我们村庄上的人,哪个不说,你看了风流书,口里不谨慎,当人说了风流的话,听以把相公气病了。”
春华走进屋来之后,就听了这一套不入耳之言,要解释五嫂子的误会,也觉得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而且这误会也不在五嫂子,她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话,特意来转告的。这真如顶门心打了个炸雷,叫她许久说不出话来,手扶了门,就这样呆呆地向五嫂子望着。五嫂子以为她是犹疑着自己的话呢,就正着脸色道:“真话是真话,玩笑是玩笑,这是多要紧的事,我能随便的说吗?我索性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件事,就是在外姓,恐怕也已经有人在说着了。有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有这多天了,那还不传说得很远吗?你在相公面前,放孝顺一点子吧,他病好了,出来听到了这些闲话,他又是一场好气。他是个有面子的人,气恨了,那是会出乱子的。”
春华不想五嫂子是同党的人,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件事,外面飞短流长,不知说了些什么。可是自己对的对子,并不是见不得人的话,这是冤屈死好人了。心里只管着急,话又说不出来,只把眼睛里两行眼泪,逼得泉涌般的流了出来。五嫂子道:“我想着,你不是乱来的人,必定受了冤枉。可是为了这样.你是不能不忍耐一点了。有道是,日久见人心。”春华听了她躲躲闪闪的这一番话,觉得这不过是面子上的几句言语,乡下人懂不得什么文字上的风流罪过,一定疑心我做了什么坏事的。这就坐了下来,回头先向门外看看,然后问道:“村子上人说我……”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下去,转着眼珠,把脸急红了。五嫂子皱眉道:“我也不能听得十分清楚。是真说不假,是假说不真,你也不必搁在心上,以后遇事都谨慎一些就是了。”
春华身子向上一挺,板起脸来道:“五嫂子,你怎么也说这种话起来,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要不得的事,我一家人都说我把老子气病,难道你也说那种话吗?”
五嫂子将房门向外虚掩了一掩,然后走近她的身边来低声道.“你不要急,我有话对你说。那个人来过一趟,你晓得吗?”春华呆了。问道:“哪个来过一趟,我不知道。”五嫂子道:“他带了几样点心,到你家去看先生的病。偏是在大门口就碰到了师母。师母真抹得下来那面子,就对他说,先生睡在内房里,不便见学生,挡驾。他怎好意思一定要进去呢?放下东西,自回去了。昨天晚上,天卜下着细雨烟子呢,又刮着风,我坐在堂屋里织布,听到篱笆门有人拍了几下,我问是谁,他很低的声音答应了。我听得出他的声音的,吓得心跳到口里,只好摸着去开门。他一个人,右手撑着伞,左手打着灯笼,在灯光下看到他那件竹布长褂子湿了大半截。”
春华点点头道:“他可怜,为了我的事,他是什么亏都肯吃的。你没有让他进来吗?”五嫂子皱了眉道:“姑娘,你那心里,怎么不活动一点,还是那样想呢?我这屋里还有邻居呢。斜风细雨的夜里,我放进一个年少书生进来,你想那成什么话?所以我当时就埋怨他胆子太大了,若不是彼此都是熟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你有什么话快说,天色晚了,我是不便请你到家里去坐。”
春华撅了嘴道:“你这话说的教人家有多么难受?”五嫂子道:“事到临头,我也实在没有法子顾他了。他倒好,说是进来有许多不便,也并不想进来,只是来交……”她说到这里,突然把话缩回去了。春华将脚微微地在
地面上点着道:“你说呀,他有什么事交代你呢?”五嫂子微笑着,摇摇头道:“你不用发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不过来交代你两句话,叫你好好地伺候相公的病,娘老子有什么话,你都忍受了吧。”
春华摇摇头道:“你这全是骗我的话。他老远的路,冒风冒雨走了来,就是为了这样的两句淡话吗?你又不是不管我们的事的,以前的事,你和我们帮忙的地方,也就多着啦。”五嫂子微笑道:“倒是只有这几句话,不过隔了两晚,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叫我说出来,我可有些不行。据我想,恐怕他也就是来这一趟,以后不会再来了。”春华站起来,牵着她的衣袖道:“不行,你得和我说实话。他总不至于叫我逃跑,总不至于叫我寻死,你有什么不能实说的呢?”五嫂子沉吟了一会子,料着也是抵赖不了,便笑道:“我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我们有话在先,你不能依了他的话胡来。要不,我就顾不得许多,要对师母说的了。”春华想了一想道:“好吧,我依了你的话。”五嫂子道:“他不是对我说什么,他是交给我一封信,叫我转给你。我又不认得一个字,他那样冒着雨送来,我知道他在信上写些什么?不过,一定是很要紧的,不敢乱交给你。可是不交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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