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果然喝着茶,用嘴唇微微地抿着,心里是在出神。她突然的将茶杯放下道:“想什么呢,随便的写上几句就是了。”你说着话,反手过去,将那蓬松的发辫挽到面前来,一阵的透开了。五嫂子道:“你这是做什么?”春华道:“蓬得我实在难受,乱头发只管在背上扎人,请你和我梳一梳吧。”五嫂子道:“这样夜深,你还梳头作什么?”
春华道:“我已经拆散辫子了,你难道叫我披散头发睡一晚不成?”她这话是很有道理,五嫂子无法可驳。就拿了梳篦来,掀开了蚊帐,站在床后头,替她把头发梳清。春华伸手掏过梳顺了的头发,将绒绳扎了一小绺。五嫂子站在一边,却也没有理会到她有什么用意。春华道:“你拿一把剪刀给我吧,我的指甲太长了,要修修。”五嫂子道:“这样没有弄好,又要弄那样,等我给你先把辫子编好再说。”
春华皱了眉道:“你知道我是急性子的人,为什么不依我呢?”五嫂子在今天晚上,本来已是特别殷勤,这点小事,更不忍去违拗了她的意思,就找了把剪子给她。她接到了剪刀,一点也不考量,拿住那绺头发。吱咯一下,就剪了下来。五嫂子先是一怔,然而她是村子里一个富于经验的女人,立刻醒悟过来。点点头道:“忙了半天,就为的是这个,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没有?大姑娘,你的身体不大好,你也不应当太劳累了。”春华笑道:“还有一点事,就是请你替我把辫子编上了。”五嫂子心里可就笑着,这年月真是变了,这么一点小年纪的黄花闺女,什么都知道,这是谁告诉她的呢?当时她含着微笑,替春华将辫子编好了,再换了一根蜡烛点着,春华似乎已经把那封信的腹稿打好,伏在茶几上,文不加点的就把信写了起来。那信是:
秋兄左右:
昨奉手书,一恸几绝,呕心滴血,突兀成病。所有痛楚,虽万言莫尽,尽亦何益。兹乘某氏之便,奉上乌发一仔,诗草一册,发者示其亲,诗则表吾意也。玩之置之,抑生怀而死共穴之,是在足下。至重来之约,一听诸天,然恐索我于枯鱼之肆矣!来使能知我近状,当可奉告一切,乞善视之。花落水流,我复何言,伏维珍重!
华再拜她自己看了一遍,又写了一个信封,将信笺折叠好,塞在信封里,将笔一丢,人就伏在床上,许久许久不能动。五嫂子又吃一惊,连忙走过来问道:“我的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春华伏着答道:“这没有什么,不过我有点头晕。”五嫂子道:“唉!这是何苦呢?我就知道你是太劳累了。既是头晕,你就好好地躺下去吧,还趴在这里作什么?”春华依然趴在床上,摇摇头道:“不要紧的,我养养神就好了,我还有一点事要作呢。”五嫂子道:“还有什么事呢?我的大姑娘,你自在一点子吧。你真有什么事,我替你做得了。”春华道:“那本书,和我这绺头发,我要包起来。”五嫂子道:“这个,我也会做呀。你好好的躺着,口里说着,我当面照了你的意思来包,你看行不行?”春华也不曾抬起头来,随便地就答应了一声行。五嫂子略略猜了她的意思,就翻箱倒匣,找出两块干净布片来,走向床边问道:“大姑娘,你看看这两块布行吗?”春华并没有答应,就深深地呼
吸了一下。不想她伏在被上,竟是睡着了。五嫂子呆望了她,许久点了一点头道:“可怜呀可怜!”
春华那种憔悴的样子,在五嫂子也不能不动心,只好悄悄地将她扶进被里去睡着。等她睡得安稳了,就把书本包上,头发卷起,在一切办得了之后,更找了一方干净的蓝布,卷作一卷。在这时,宋氏打着灯笼也来探问了一回。五嫂子怕让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只说春华好得多,刚刚睡着。宋氏只进房来打了个转身,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叮嘱了五嫂子几句,让她明天晚些回去,为的好把客人送出了门去。五嫂子正是巴不得这样一句,知道毛三叔这醉鬼,明天早上几时来呢?五嫂子忙了一天,上床放头就睡,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仿佛是听到有人喁喁说话。翻个身睁眼看看,却不见了春华,这倒不由她吃一惊。一个病人,无端地向哪里去了?口里叫了一声大姑娘,披衣就抢下床来,却听到春华轻轻地在堂屋里答道:“我在这里呢。”“我的天,你做些什么?”
五嫂子走出房门来时,只见毛三叔已经是把自己包的那个包袱,夹在胁下,在堂屋门外站着,大概是话都已经说完,这就要走了。看看屋外的天色,还只有一点混茫的光亮,便笑道:“毛三叔来的真早,怎么你叫门,我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张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