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和玉坚,莫逆于心,带着笑走了。但是他们依然照着预定的计划,绕了先生的屋子,直到大门口去。这样走着,只图得那偶然的好音,自然是不容易。当走过先生家门口时,见里面并没有人,于是很不经意的样子,又走了回来。可是那门里头寂然,还是看不到人影。小秋叹了口气道:“回去吧,我们用不着这样乱跑了。”他说着话,竟是先在前面走。玉坚也只好跟了去.到了书房里,小秋长叹了一声,向床上倒了下去..玉坚笑道:“治相思病无药饵。”小秋不说话,闭了眼只是睡。玉坚道:“小李,你这样子发愁,真会生出病来,何必呢?起来,起来,我们找点事情来解闷,联句好不好?”小秋道:“我没有兴致。”玉坚道:“我说个字谜你猜。”小秋道:“我是外行。”玉坚道:“无论如何,我出个对子你对,你非对不可!‘小病不妨书当药’。”小秋道:“我对个‘多情总是恨如山’。”玉坚道:“不好,不要说这一套。而且恨字是虚字,也对不了书字。我说个‘海阔天空愿闻君子量’。”小秋站起来笑着,拍手道:“这好对了,‘鱼沉雁渺不见玉人来’。”玉坚道:“心中一尘莫染。”小秋道:“门前十日未来。”玉坚道:“不好不好!既不浑成,音调也不铿锵,你再对一联,‘红英落尽青梅小’。”小秋道:“我心里烦得要命,哪有心思对对。”玉坚将桌子上的笔,塞在他手上,笑道:“说不出来,写出来就会好的。”小秋倒也不辞,就站着在铺桌子的白纸上,写了个“丹凤城南信息稀。”玉坚笑道:“这更是笑话了,下面五个字全不对。”小秋将笔向桌子上一抛道:“你叫我说什么,我现在心里,就是这些话。”玉坚站定了,对他脸上呆望着。因道:“我有是还有个办法,不过现在不便说出来。”小秋道“你有办法,就说吧。”玉坚笑道:“这是你愿意了,还不知我愿意不愿意呢。”小秋道:“你既不愿意,那还说什么?”玉坚昂了头微笑着,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二人正在无聊地开玩笑呢,狗子进来道:“屈少爷,那个五嫂子在后门口等你,说是你有衣服……”小秋不等玉坚答应,先走了出来,玉坚笑着随后也来了。五嫂子靠了门站定,昂着头向里面看呢。一见便挤了眼笑道:“我不敢耽搁一刻,马上就去了。”于是低一低声音道:“我看那样子,师母并不是生你们的气。我假说是和他们借点盐,和师母扯了几句闲话,因为不见大姑娘,便问到哪里去了,她说:‘死了也罢,现在装病睡在房里呢。’我要去看看,她又说:‘你不必去看她,她关了门不开的,我也不愿人去看她’。”李屈二人听说,对看了一看。玉坚找了一件大褂,交给五嫂子拿去洗,便同小秋悄悄地回屋子来。小秋倒在椅子上,将头靠了椅背,闭了眼睡。玉坚站着向他呆看了一会儿,然后在铜尺下,抽出一张纸条,站着写了两行字道:“此事若再让一位姑娘知道,当略可通信息。”写完,塞在小秋手里。小秋展开来看了,取过笔,在后面加上两行字:人言可畏,不足为外人道也。写毕,将笔又是一丢,叹气道:“我要像孔子绝笔了。”他写字时,玉坚是看见的,所以他也不再叫玉坚看,拿起字条三把两把,撕了粉碎,于是这事在小秋方面,也是弄成了个僵局。
在民国纪元前,乡村里面,有所谓经馆,这种经馆,是专门容留那读书作八股议论策,预备中秀才中举人的学生。这种学生,都是十分顽皮的,在哪个乡村里,哪个乡村就要被骚扰。他们的骚扰,并不是抢劫,却也离不了奸盗两个字。就是附近菜园子里有新鲜菜,他们要偷。人家养了肥鸡鸭,他们要偷。人家园子里有果木,他们要偷。这还罢了,有那年轻的姑娘,俊秀的少妇,他们也设法去引诱。所以村子里有了经馆,住户都要下点戒心。而且这些子弟,出身农家的很少,不是绅士的儿子,便是财主的后代,便犯了事,乡下人也奈何他们不得。论到姚廷栋这个馆,还是半经半蒙,而姚先生又以道学自居,所以这馆里的学生,在本村子里,还骚扰得不十分厉害。但是屈玉坚这个学生,顽皮却有点小小的名气,他要是在村子里多转了几个圈子,人家就有点注意的。今天他陪了小秋在桔子林钻来钻去,便是有人看到了。后来他对小秋说,还有个办法,可以想法子。小秋仔细想想,春华关闭在卧室里,根本不见天日,那还有什么法子?所以只随便地听了他这句话,并没有怎样听着。玉坚看了他站在屋子里发呆的神气,心里老大不忍,立刻回房去找了一些零钱揣在身上,仍悄悄地踅到后门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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