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就先醒过来,水淋淋的站在春华面前,就向她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无论你是怎样的不顺心,也不至于到寻死的这一步吧?”春华满腔幽怨,无可发泄,只得一死了之,不想事有凑巧,偏是让人救起来了。母亲所说的这些话,自己哪有什么法子答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哇的一声,双泪交流就哭了起来。
这时,村子里人被五嫂子的救命声惊动,早是整大群地向塘边赶了来。五嫂子抢着指手划脚的道:“你们说这话是哪里说起?大姑娘在塘岸上走着,失脚落水,师母急糊涂了,就跳下水去救她。你说,师母这样的人下了水去,那不是落下秤锤了吗?我急得没有法子,只好乱叫救命。也是福星高照,也不知道万青哥就在那里出来,把她娘儿两个救了。”
宋氏总是要顾全体面的人,围了这些个人来看热闹,心里正自发愁,要怎样地才可以答复这些观众呢?现在五嫂子这样一说,就遮掩得一点漏洞没有,不能不说五嫂子说话,是聪明绝顶的。回头看到春华还坐在地面上哭,便道,“这也没有什么害怕,躲过了这灾星,就脱了坏运了。这一身透湿,还不赶快回去换了。”五嫂子道:“大姑娘快回去吧,仔细受了凉啊!”她说着这话,便弯了腰,伸着两手来搀扶春华。春华突然地站了起来,将
身子一扭道:“我清醒白醒的,又没有鬼来抱着我的腿,我要你搀什么?我自己会回去。”说着,她走上岸来。五嫂子如何不省得,立刻向站在她身边的姚万青,挤了两挤眼睛。万青会意,跑了上前,就搀住春华的手。春华扭着身体,不让他搀。这时,廷栋在学堂里也得了消息,飞步奔来。见万青正在围绕着春华,春华只管躲躲闪闪,不让万青搀着。
廷栋道:“咳!这是怎么了?”他先向着宋氏问道:“没有喝到水吗?”宋氏拖泥带水的在路上走着,手扭着头上散下来的一绺水浸头发,喘着气道:“没事,不要紧。”他眼见宋氏落了一只鞋,带子拖在地上,本来早就该说了。不过圣人是“伤人乎?不问马”的,而且是落了一只鞋。便道:“师娘,叫万青来搀着你一点吧?”宋氏道:“笑话!”说着,走快了几步,抢到春华面前走去。
廷栋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那要什么紧?男女受授不亲,礼也;嫂溺则援之以手,权也。”这姚万青正是廷栋的族弟,他引用的这一句话,非常的恰当。二十年前,只要认识字的人,都念过《四书》的。他说的这句典故,不少人知道,大家就哄然一笑。
在这样哄然的笑声中,宋氏母女是跑得更快,春华第一人,跑到屋里去,立刻将两扇房门紧闭了。宋氏虽在许多人当中,慌里慌张跑回来,然而她的神志是清楚的,回头向五嫂子望着,连连地努了几下嘴。五嫂子会意,也就跟到春华后面来,捶了门道:“哟!为什么关门啦?”春华道:“我换衣服呢,能够不关门吗?”五嫂子道:“你全身湿淋淋的,自己怎么样找衣服换呢?”春华道:“我要寻死,也不能现在就寻死。眼睁睁的许多人围在这里,我要寻死,那不是闹玩吗?”她究竟是个黄花闺女,当她在闭着门换衣服的当儿,五嫂子怎好破门而入,也就只好是隔了门同她不断的说话。先前听到她一面开衣橱,一面答话,后来只听到床栏干吱咯作响,她就不答话了。五嫂子连叫了几声大姑娘,也没有听到她哼上一声。
五嫂子抬头看看,在这边木橱上面的板壁上,恰有两个窟窿,她搬着椅子歇了脚,爬上橱头去,就在那窟窿里向里张望。只见春华将一根花的长板带,向床栏杆上挂着,下面拴了个疙瘩,向脖子上套,情不自禁地啊哟了一声,人在橱子上向地板上滚了下来。这一片哄咚咚的响声,早是惊动了堂屋里许多人。五嫂子虽是跌在地上四足朝天,但是也顾不得自己的苦痛,口里喝叫着道:“不好了,你们快快打门进去吧,大姑娘快要不好了。快快打,打破门!”大家听了她这话,以为春华被水浸着受了凉,有两个庄稼人,仗着力气大,抢向前三拳两脚,就把门捶了开来。人向里一挤,却见春华将板带拴着脖颈,悬在床栏杆上,人斜躺着向地上倒,眼睛都转白色了。其中有知事的,早上前一把,将她抱起,第二个人,再去解带子,将她放到床上去。所幸时候不多,她并没有受什么大伤,放到床上之后,她就转过了一口气。廷栋夫妇在大家手忙脚乱之中,也挤进了屋子来,廷栋见她如此,跳着脚道:“这为了什么呢?这不是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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