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宓忍住笑说:"许先生,你可以说,孩子都在外国,没带回来,不结了吗?"
彦成承认自己没脑子,只图眼前。他实在是不惯撒谎的。他说:"我也没知道儿子已经生了三个。一个还容易,只说死了。两个一起死吧,该是传染病。三个呢!分别死的?还是一起死的呢?没法儿谋杀呀。反正随丽琳怎么说吧,她会对付妈妈。"他长叹一声:"我心里烦得很。让我帮你干干活儿,暂时不去想它。"
姚宓讲了自己可能调工作。只是还不知事情成不成,也不知自己够不够格。
彦成大为高兴,把他的三个儿子都忘了,连声说:"王正真好!该说,新社会真好!不埋没人!"他接下一本正经告诉姚宓:"你放心,你比人家留学得硕士的强多了,怎会不够格!"
他帮姚宓登记书,出主意说:"外文书凡是你有用的都自己留下,其余不用的一一登记书目,咱们分分类,记个数就行。"
姚宓也是这个意思,两人说着就干。英文书她早就留下了大部分,彦成帮她把法文书也挑出来,一面还向她介绍什么书易读,什么书难懂。彦成把姚宓需要的书从架上抽出,姚宓一叠叠堆在地下。其他的分类点数。两人勤勤紧紧地干活,直到姚宓觉得肚子饿了,一看表上已是十一点半。她问许先生饿不饿,要不要跟她家去吃饭。彦成在书堆里坐下说,先歇一会儿吧。两人对面坐下。
彦成说:"你妈妈看见我这种儿子,准生气。"
"不,我妈妈准喜欢你。"姚宓说完觉得不好意思,幸亏彦成并没在意。他把自己家的情况告诉姚宓,又说他的伯母待他怎么好。
他们歇了一会儿,彦成说,不管怎么样,他得回家去了,说着自己先站起来,一面伸手去拉姚宓。姚宓随他拉起来,她笑说:"假如你不便回家,到我家来吃饭。"
彦成笑说:"我得回家看看我那群儿子去了。姚宓同志……"
"叫我姚宓。"
"好,姚宓,我得回家去了。"
姚宓因为藏书室冷,身上穿得很厚,看许彦成穿得单薄,担心说:"这个窗口没风,外边可在刮风了,许先生,你冷不冷?"
许彦成说:"干了活儿暖得很,乘身上还没凉,我先走吧。"他说声"再见",匆匆离去。
姚宓回家,姜敏和善保都走了。姚太太对女儿说:"你调工作的事,王正准是和傅今谈妥了,傅今已经和别人说起,所以姜敏也知道了。"
姚宓说:"姜敏,她听了点儿风声就来居功。她就是这一套:当面奉承,背后挖苦,上面拍马,下面挤人。她专拍傅今的马屁,也拍江滔滔,也拍施妮娜,也拍余楠,也拍标准美人;许彦成她拍不上,标准美人顶世故,不知道吃不吃她的。"
接着她讲了许彦成的"三个儿子"和不男不女的女儿,姚太太乐得直笑。
宛英虽然早看破了余楠,也并不指望女儿孝顺她,可是免不了还要为他们生气;而且她对两个儿子太痴心,把希望都寄在他们身上,余楠来北京后,两兄弟只回家了一次,从此杳无音信。宛英胃痛那天是星期六。她特意做了好多菜,预先写信告诉儿子,家里已经安顿下来了,她为他们兄弟布置了一间卧房,星期六是她的四十岁生日,她叫两兄弟回家吃一顿妈妈的寿面,住一宵再回校。他们没有回音。中午已吃过面,宛英左等右等,到晚上直不死心,还为他们留着菜。 
    余照早不在耐烦说:"妈妈,你就是死脑筋,没法儿进步。该学学爸爸,面对现实,接受新事物呀!做什么好菜!还不是糖衣炮弹!"她的语言表示她的思想近期内忽然大有进步了。
    余楠附和说:"现在的大学生不但学习业务,还学习政治呢。你别扯他们的后腿。我叫你做两个菜给隔壁傅家送,睦睦邻,你就是个听!"
    "他们又不认识我。"
    "啊呀,做了邻居,面也得送两碗!你亲自送去,不就认识了?"
    宛英说:"现在还行这一套吗?我是怕闹笑话。"
    余楠使劲"咳"了一声说:"你睁眼瞧瞧,现在哪个贤内助只管管油盐酱醋的!傅今是当权的副社长,恰好又是紧邻。礼多人个怪。就算人家不领情,你反正是个家庭妇女,笑话也不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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