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68)

2025-10-10 评论

    他平日常在图书室翻书,又常和年轻同事们下棋打球,大家觉得他平易近人,和他比较熟;又因为他爱说笑,以为他一定会"发"一个很妙的"言"。谁知他只蚊子哼哼一般,嗡嗡地自己对自己说了一串话。大家带着好意并好奇,齐声嚷:"听不见!"他急得抬头向着人家,结结巴巴吐出几句怪话来。他说:"人、人、人类从从有历、历、历史以来,只是互相残、残、残杀,怎么能同、同、同心协、协、协力呢!谁都觉得自己的理是唯一的真、真、真理……"他说不下去,就把手心当擦脸的毛巾那样在脸上抹了一把。大家都笑起来。
    杜丽琳笑着举手,请主席让她插句话。她替彦成说:"所以关键是要有正确的思想,要用马列主义为指针,统一思想,统一行动。"
    余楠不示弱,忙也插话说,他们的重要任务是加紧学习马列主义。
    施妮娜为了抽烟方便,带着江滔滔坐在长桌侧面。她这时忍耐不住,把她那双似嗔非嗔的眼睛闭了一闭,用低沉哑涩的声音,语重心长他说:
    "首先是把屁股挪过来。"
    余楠正坐在她近旁。他瞪着她的这部分,肥鼓鼓地裹在西装裤子里稳稳地坐着。他竟不敢当众重复她用的名词,只好顿口无言。壮丽娜却不知轻重笑说:
    "我们万里迢迢赶回祖国,我们是整个人都投入了。"她忘了自己是一脑袋的资产阶级思想,浑身散发着资产阶级的气息呢。她的话引起会场上一段语言空白,接着是乱哄哄许多议论。傅今立刻掌握了会场,请许先生继续谈。
    许彦成如梦初醒,惊跳一下,口吃都停止了。只傻乎乎他说:"忘了——哦,没有了,完了。"接着尽:"我同意大家的话。"大家又都笑了。
    姚宓认真地想了一起,走笔如飞连写了好多行。许彦成不知记录了什么,只看着她发怔。
    经过这段插曲,会场活跃起来,很多人都围绕着刚才的论点阐发一句两句。丁宝桂坐在角落里,本来打定主意不说话的,这时也参加了"大合唱"。
    傅今总结了这个会。他要求各研究员本着首长讲话的精神,拟定自己的工作计划,并把自己前一段的工作写出小结。
    壮丽琳随着散会的群众挤出会议室,站在门口等待许彦成,只见他还没出来,正在翻看姚宓的记录;看完后,他很有意思地一笑。把本子还给姚宓。姚宓背门而立,丽琳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彦成微笑和姚宓点点头,才随着人流走向门口。
    他们俩同回宿舍。丽琳装作不在意,随口问:"记录上把你的话都记上了吗?"
    "都记上了。"
    丽琳冷眼看着他说:"你好像很满意。"
    彦成认真地:"难为她,记得好极了。"他想着姚宓的记录,的确很满意,并没注意到丽琳的脸色和她的沉默。
    丽琳看看左右没有旁人,才叹口气说:"说笑也该看看什么场合。范凡同志坐在一边听着呢,你就为了逗人笑,装起小丑来了。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结结巴巴的呀?"
    彦成委屈说:"我要是逗人笑,早不结巴了。小时候我妈妈打我,我就结巴。后来对老师也结巴。我伯父费了不少心思,我自己也下了好大功夫才纠正过来的。我又不是假装。他们笑我,我也没办法呀。"
    丽琳也委屈说:"我拉你一把,帮你接上一句,你却当众给我没脸:忘了!没有了!完了!"。
    "是完了呀。我开头说同心协力的重要。接下说,要促使全体人民同心协力,首先要彼此了解,相互同情,团结一致,不能为个人或个体的私利忘了全体的福利;因为一有私心,就看不清是非,分不出好夕,造成有史以来人类的互相残害——当然,这话也只是空话,可是,活没有错呀。"
    丽琳睁大了一双美目,诧异说:"这套话,我怎么没听见呀?"
    "我声音小了些,也谈得有点乱——可是你又不在听,你在看人。"
    "我看人?"丽琳不怒而笑了。"倒说我看人!不知谁只顾看人,连话也不会说了。"
    他们已到了家门口。两人都住嘴,免得女佣看见了以为他们吵架。

    许彦成和杜丽琳结婚五年了。他们同在国外留学,一个在美国,一个却在英国,直到这番回国,才第一次成立家庭,这也许是偶然,也许并非偶然。据说,朋友的交情往往建立在相互误解的基础上。恋爱大概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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