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34)

2025-10-10 评论

  ——你还是猪。还是破鞋是婊子是肉王,你蓝四十至死都不配做我蓝三九的姐。
  四十不再说话了。她两眼迷蒙,脸上硬下的苍白被三九的话打得哆哆嗦嗦,仿佛青皮鞭子噼噼啪啪抽打在她脸上。落日的红水哗地一下泼过来,从她脸上溅下去,坟地立马就成血浆了。她木然地立着,听见脚步声,船桨一样荡过来,没有抬头,可有一个瘦嶙嶙的身影横三竖四的挤进了她的视野里。
  是司马蓝的女人杜竹翠。
  杜竹翠过冬泛青的竹子样栽在她的眼皮下,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光芒,如若不是额门上沟壑一样的皱纹,也许那儿是一块好地呢。
  她望着蓝四十,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我哥说你来坟地了。”她说,“三九有儿有女,也熬成了婆婆,死了你也不必太伤心。”
  她说:“司马鹿回村拉粮食说剩下的十几里渠挖了一半哩,村里人快要命通了,是三九她没有饮水长寿的命。”
  她说:“我来给你说一件事。我知道我拦不住司马蓝修完渠和你合铺儿,他走时想和你合铺眼都急绿了。我一看就知道他是被你迷得没有魂儿了。没有魂儿眼珠才是绿颜色。”往前走了一步,她停顿一下说:“我杜竹翠其实也是知情达理的人,只要渠修通,只要我真的吃了那水不得喉咙病,只要我能活个四十、五十岁,我愿意和司马蓝分开过,成全你和他。”
  “今儿我才知道活着有多好。我生了藤、葛、蔓三个女孩娃,先前从来不知道做女人也有那么快活的事,直到司马蓝去修渠的前几天我才知道了,才明白女人为啥儿要厚着脸皮养男人。”
  她说:“我先前真是白活了。”
  又说:“你们两个合了铺,我想让司马蓝每半月十天回我那儿住一夜。我先前白活了,眼下又怕活着守空房。我只要他半月和我一次就行了,我不管我哥给你说了啥,他管不了我的事。他想让杜流当村长那不管我的事,我只要你答应让司马蓝每隔半月回家住一夜,别忘了我也是他的女人就行了。我再也不会骂你肉王了。我长得丑,又老了,要和你一样俊俏,我也愿意当肉王,想通了当肉王是咱女人的福。”她说:“只要你和司马蓝保证我能活到四十、五十岁,每隔半月让他回家和我住一夜,我从路中央让开让你们俩走进一个屋。”
  说完,她脸上飞着几分轻松,犹如几枚蝴蝶在她面颊上飘落着。
  蓝四十一直静静听着她的话,待她说完了,和啥儿也没听见一样,半旋过身子,乜着瞧了她,想说啥儿却只用舌头在唇上舔了一下,从她和三九的坟间走去了。竹翠看四十没有言语,把身子侧一下让四十走过去,又目追着她的影儿吼:“要是我命堵了?,活不过四十、五十岁,你又不让他半月回一次家,你俩就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命通——是三姓村人对修灵隐渠引水入村,
  益命长寿的一种地域化的乡村概括。他们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之所以人都活不过四十岁,是因为“命运不通”。命通了,人就长寿了。修渠正是为了通命。灵隐渠修通于司马蓝手术后的当年初冬。第三次工程仅用半年多时间,完成了原先预计有年半的工程量。全部工程合计起来,平均水渠宽2米,深1.5米,全长40公里,全村30多户人家,数十个劳力,三起三落,先后用时16年。整治大小塌方1010次完成。土方3万立方米,石方1.1万立方米,僵土2.1万立方米,使用水泥56吨,白灰18窑,炸药3.2吨,导火索54余米,雷管无数,用坏钢钎2千余根,铁锤500多把,架子车两百余辆,萝筐2100对,铁锨900把,镢头800柄,麻绳数千公斤。先后直接因修渠死人(不包括喉堵症死者)18个,断臂少指类的伤残21人,凡参加过修灵隐者,无不流血或者骨碎。为修建灵隐渠凑资,三姓村人共去教火院卖人皮197人次,907平方寸,直接因卖人皮死去6人。女人到九都做人肉营生30余人次。最困难时,卖尽村中棺材和树木,卖尽女儿陪嫁和小伙的迎娶家当,连村里的猪、鸡、羊都一头一只不剩,仅余下一对老牛做耕地之用……最终,他们迎来了灵隐渠通水到的那一天。
  命堵——命通之反意。

  灵隐渠修至村头是在秋后的出月初九。那时候山梁上已经有几分不毛,玉蜀黍都已收回到各家院落,整个村落的房檐下、树杈上都吊着金黄的蜀黍穗儿,秋天浑稠的香味,灿烂在街巷和胡同,鸡和麻雀,只消张开嘴来,温馨也就填饱了肚子。这是一个吉祥的时日,村里没有谁家有人喉咙肿胀,也没有谁生病闹灾,更没有白色的对联帖在门框上,写着:“今天一去上了天堂,明朝一来长命百岁”的字样。从山梁上望出去,犁过的土地,红彤彤如浸了染房的水。未及翻耕的田野,呈出呆板的灰白,蜀黍茬儿均匀地箭在田地,有许多从未晒过日光的草藤,借着一年中最后几日生机,急忙忙攀爬上去,张开一片绿的颜色。就这个当儿,耕地的耕地,播麦种的播着麦种,忽然就有人抬着司马虎在梁上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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