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者(69)

2025-10-10 评论

    “就是他。”董丹道。他激动了起来,眼珠子在两个警察之间转来转去。他恨自己竟会如此可怜巴巴地充满希望。但是他不能控制。
    “他总是叫我老乡呢!”董丹又说。
    那位叫陆警官的便衣看了董丹一眼,让他别那么得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做些一无所用的东西,把它们称作是艺术的家伙罢了。
    他们把董丹押进了走廊中间的一个房间,小梅则被押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里。陆警官吩咐将门锁上,他并没有说他会不会打电话给陈洋,但董丹觉得他会的,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也会打的。
    天色渐渐暗了,楼梯上来来去去有脚步声,夹杂着笑声与打诨。警察们要下班了。董丹和小梅已经被关进来近三个小时。有好几次,董丹心里出现走到门边求救的冲动:请哪位去看看我媳妇儿需不需要上洗手间,或者口渴不渴。
    走廊上偶尔会有脚步声经过。它们敲在水磨石地面上,响起的回音,听上去有些瘆人,如同在一部悬念电影里。董丹屏住气,支棱着耳朵,直到回音慢慢消失。他心中划过一阵恐惧:他居然已经能分辨出这些脚步声的不同了。做个犯人一定会有这样的本能,分辨脚步声:听出一些是和善的,另一些是粗暴的,是来带人去审讯,或秘密转移;或者带你去某个地下刑场,在那儿把你给毙了。有的脚步声带来吃的喝的,或者臭骂,或者安慰,比如说老婆或父母的来信。对于自己这么快已经学习听脚步声,令他感到可怕——他已经可以分辨什么脚步声跟他有关,什么无关。晚上十点十五分左右,他又听见脚步声上了楼梯,带着稳健而又威严的节奏,回声响在空旷的楼里,一圈圈声波扩散,就像在梦里。董丹知道那是某个警官,穿着黑色胶底皮鞋带来了对他和小梅的处治。
    门开了。陆警官一身制服,带着两页纸走了进来。
    “你给陈洋打电话了吗?”董丹问道。
    “什么?”陆警官似乎想不起来他去了这么久干了什么。
    “你给陈洋打电话了,对吧?”董丹问。
    “哦,没有。”
    “你没打?”
    “在这儿签个字,我们都可以回家了。”陆警官把纸放在了桌上。
    压抑住惊喜,董丹慢吞吞地走到桌旁,拿起了笔。他很快地瞄了那简单的表格一眼。那是一份私人财务的验收单,上面的意思是说,刚刚没收的东西你已经检查过了,每一项都已经归还给你。董丹签了自己的名字。
    看见小梅的时候,她样子消沉,垂着肩膀,低着头,似乎刚刚过去的沉默时间耗掉了她所有的能量。她穿过无生命的长廊向他走来。廊上灯光惨白得近乎带一点紫。小梅朝他笑笑。她的微笑,她的脸庞,还有她的肌肤都被那光线给漂白了。她的人生空白不需要这样的遭遇来填补。

陈洋告诉董丹,他再也不相信他的秘书了。他要董丹到他的乡下别墅去一趟,监督他一些要运出去的画作。他有一个朋友移民国外,他想把这些画作运到朋友的别墅。陈洋发现有人偷偷从他垃圾桶里偷走了被他揉弃的图画草稿。因此他希望董丹能协助他这一次的运画行动。他们将在午夜时分运送,这一切都得暗中进行。董丹得看守住所有的垃圾以及字纸篓,把工作人员里那个顺手牵羊的贼给逮住。
    陈洋站在通往他乡村别墅的路口等候董丹。他戴了一顶红色棒球帽,身上一件白色工作罩袍,东一点西一点全沾染了水墨及颜料。他打从派车去接董丹开始,就一直在这儿等候。他呵呵笑着,用他墨迹斑斑的手掌拍着董丹的背及肩膀。他的高兴很有感染力,在董丹陪着陈洋往屋子里走的路上,自己的烦恼也暂时搁下了。
    “很抱歉,昨儿那个警察对您太不礼貌了。”董丹说。
    “什么警察?”
    “就是您昨天跟他通电话的那个。”
    “我和他通电话了吗?”他问。
    “他对您大吼,还摔您的电话。”董丹说。
    “那我是怎么回敬他的?”陈洋似乎难以相信。
    老头儿对昨天跟警察的简短通话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早就被自己的事给搅得头昏脑胀,所以陆警官对他的羞辱完全没被放在心上。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看起来和蔼又宽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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