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是有人在最不该开枪的时候开枪了。
惊破沉寂的枪声就像一根导火索,将整个月亮岭伏击圈全都点燃了。一瞬间,从山顶上,从山坡上,从山根处,从树干的背后,从草棚的缝隙里,从岩石的后面,出现了几百道火舌。
转眼之间,在这片小小的山谷里,只能听见由枪炮声组成的惊涛骇浪,硝烟弹雨几乎覆盖了这山上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小草……
霍英山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哪个狗日的开的枪!”这一声骂使他迅速清醒了,他举起望远镜,看见已经在火网边缘的两匹战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惊呆了,高高地扬起前蹄。马背上的人顾不上还击,挥舞马鞭,拼命地抽打。只见一匹枣红马仰天嘶鸣,原地腾空,调头奔出火网后,轰然倒地。没进入火网的第四组两骑疾驰而至,其中一人翻身跳下马来,迅速将倒地者架上马背,纵身跃马,双骑向安丰方向夺路而逃。
霍英山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撩起瘸腿,向旁边兴奋射击的冯存满踢了一脚,“妈的,还打个鸟毛灰,给我追!”
八
没有人知道最早的一枪是谁打响的,除了常相知。
二团三大队驻地颜庄离月亮岭直线不过二十里路,绕道也不到三十里,急行军不应该超过两个小时。常相知带着一个连的兵力,五点钟天还没亮就离开了颜庄,七转八转,八点多钟才赶到月亮岭南侧。这时候派出去寻找李伯勇的杨家岭回来了,很神秘地向常相知报告,说这次行动不仅是李伯勇一伙人,天茱山的新四军和中央军都来了。常相知听了报告半天没吭气,杨家岭问下一步该怎么办,常相知沉吟片刻回答,“怎么办?凉拌。”
过了一会儿常相知又交代杨家岭,“你去告诉李伯勇,要么回头是岸,回来就是死路一条。”杨家岭眨巴眨巴眼睛,开始有点犯浑,后来就一拍脑门说,明白了。“这小子目无军纪,擅自狙击‘皇协人员’,罪该万死。”
杨家岭带人赶到李伯勇的狙击阵地,把团座的话如实传达了,李伯勇说,“对不起大哥了,老弟实在受不了鬼子的欺负,我们一忍再忍,何时是个了啊?这一次行动,全是我一手策划的,不能连累长官。到时候你们一根绳子把我捆了,交给松冈老鬼子,要杀要剐全由他,长官们也就解脱了。”
杨家岭说,“回去死路一条,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不回去呢,那就听天由命吧。”
李伯勇说,“那怎么行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杀人偿命,天塌下来总得有人扛着。我不能让你们帮我背黑锅啊!”
杨家岭说,“别这么说,你是事主,你跑到天茱山,这笔账就算在新四军和中央军的身上。你回去了,我们反而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李伯勇听了这话,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说,“大队长,请转告团座,谢谢你们为我指点迷津。小弟也有一句话,当初当汉奸,我们大家并非死心塌地,都是一步一步拖进来的。可是当汉奸有什么好处?心里苦得很,还要强作笑脸给鬼子当孙子,鬼子又何尝把我们中国人当人,一样的干活两样的饭,还动不动就搜查,动不动就杀人。”
杨家岭说,“你说的这些,大哥心里都有数,不过忍气吞声静观其变罢了。如今你先走一步,也算是为大哥铺个后路。兄弟就此一别,来日或许有重逢的日子,也不枉当了一回中国人。”
说完就要分手,李伯勇一直把杨家岭送到山下,洒泪而别。
杨家岭回到常相知的身边,眼圈还是红红的,把李伯勇的态度讲了一遍。常相知木着脸,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李伯勇说得对。做个中国人真难啊,我们这些‘皇协军’,人不人鬼不鬼,活得张牙舞爪,却又不明不白。像方索瓦父子那样当铁杆汉奸,咱做不到。像天茱山那边不忘生死抗日,咱也做不到。这样苟且偷生,即使万贯家财又能如何,行尸走肉而已。”
杨家岭说,“团座一向看重做人之道,弟兄们也都深知团座内心痛楚,正因为团座待大家不薄,我们才心无旁骛。既然团座已经有了想法,何不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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