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任广琇还发明了一种“背靠背”的捆绑法,把他和乔乔的双手和双脚都捆在一起。但是他们还是在夜间磨断了绳子,乔乔身体小一点,从窗户的铁栏杆钻了出去。被发现后,后腰挨了一枪。乔乔在那一夜拖着带伤的身子,潜入对面的树林,开始还是一拐一瘸地小跑,后来是艰难地走,再往后就是爬了。天快亮的时候,总部的巡逻人员发现了她,她报出了一个密码,说要见徐向前总指挥。等见到徐总指挥之后,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断气了。
后来,后来的事情又是一波三折。听说徐向前总指挥亲自带人到旺苍县城那家豆腐坊,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地血迹。保卫局的解释是,由于他们磨断了绳子,保卫局的三名干部赶到现场,他突然发起攻击,情急之下,一名干部向他开了枪。
那以后,她就生活在一种难以言状的情境之中了。最初她被调出了机要科电台队,到红军被服厂当会计,后来又被调到供给部,当粮秣员。从此她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没有要好的同事,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没有娱乐和社交,当然更不会有爱情。组织上还曾经跟她商量,说部队越来越艰苦了,可能还要转移,一部分老弱病残可以疏散到地方去,问她有没有回苏州老家的想法。
她那时候真的动心了,她想离开这个梦魇之地,一了百了。可是她不甘心,因为她一直没有听到组织上对他的结论,也没有接到组织上对她的勉励或者处理意见。一句话说到底,她一直没有搞清楚,那件事情她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朦朦胧胧中,她感觉到她做错了。尽管后来方面军总部宣布,他的性质是叛逃,但是她觉得在组织上的这个结论的背后,还隐匿着更深层次的东西。
果然,长征到延安之后,一位熟悉他的同志有一次悄悄地告诉她,她不仅错了,而且错大了。她把总部的一个重大计划破坏了,否则他就把国民党军的一个师拉过来了。
她惊呆了,看着那个同志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后来才喃喃地说,“可是,保卫局,可是还有保卫局……”
那位同志说,“你糊涂,那时候你们四军的保卫局是干什么的?挖墙打窟窿找反革命,找特务,找叛徒。这下可好,抓了一个大特务大叛徒,那他们还会松手啊?可是,他的任务是总部直接下达的,归徐向前总指挥直接领导,根本就不让保卫局沾边。保卫局那些猪脑子,两只眼睛看见的全是敌人。”
她问,“他和乔乔真的死了吗?”
那位同志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她说,“后来徐向前总指挥亲自赶到旺苍了,他应该不会死的。”
那位同志说,“但愿刀下留人,可是就怕那声喊来迟了。”
这些年,她的脑海里是有疑点的——既然他的行动是受徐向前总指挥直接领导的,那么徐向前总指挥后来赶到旺苍,他的命就应该保下来了。假使没来得及保住他的命,那就应该为他恢复名誉。可是一方面宣布他被打死了,一方面又宣布他是叛逃,这两条中间至少有一条是假的。既然死了,正常情况下,就应该恢复名誉了,就不应该隐瞒事实真相了。既然还需要隐瞒事实真相,那么就有可能是他还活着,并且真的“叛逃”了。
每每想到这里,王凌霄心里就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她想,今生今世,她应该再见到他。她不一定向他表白,也不一定要听他解释,只要他们再次重逢,只要他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她才坚持没有离开队伍,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还有重逢的日子。包括后来主动要求到江南工作,在潜意识里都有一份期盼,因为在川陕根据地的时候,他每年都要回到陆安州“做生意”。她想,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在陆安州出现,她还是想离他近一点……
只是,如果那位同志的话是真的,她就太对不起乔乔了,那个像映山红一样朝气蓬勃的女孩子,那个心地纯洁如一泓清泉的村姑,仅仅是因为她的狭隘,就断送了美好的年华。是她杀了乔乔啊!
只要不是战事紧张,每到傍晚,王凌霄总是喜欢到杜家老楼西边的冈峦上散步,在那里眺望天穹。云海苍茫,日落霞飞,天幕下就像一座辉煌的宫殿,一座海市蜃楼。多少次她望着西方那变幻无穷的天际,心里隐隐地便响起奔驰的马蹄,恍恍惚惚就看见了那匹矫健的雪青马。马背上的他,披一袭红色的战袍,英姿焕发,纵横在天壤之间穿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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