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感到她不再飞翔了,她听见有人哭泣,很多很多的人围着她。龙文珲说,“首长,别难过了,王凌霄同志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听见他说,“怎么会呢,我答应过她,再也不离开她了,请医生同志们再努力一下,我感觉她还有思维呢。”
她听见龙文珲说,“首长,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也说,她的心跳已经停止了。她听见他说,“不,再等等,我感觉她能听见我的话,她能听懂我的话。红豆,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你就点点头,这样他们就有信心继续抢救了。”
她说:“我听见了,我听明白了。”她听见他说,“再等等,我看见她点头了,你们一定要等等。”她听见龙文珲和那个女子一起说,“首长,您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王凌霄同志永垂不朽。我们已经在云舒庄园为她选好墓地了,请首长去看看吧……”
她想好奇怪啊,我分明点头了嘛,他们为什么看不见,而独独只有他能看见呢?她心里很着急,她想我分明没有死,他们怎么会认为我已经死了呢?不行,我不能死,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绝不能让他们把我埋掉。她就使劲地点头啊点头,她要向他们证明她没有死,他们必须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后来她听到他叹气了,他说:“我从来不掉眼泪,我们死了那么多同志,我都没有落一滴眼泪。眼泪没有用,只有攥起拳头才有用。可是,今天,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的心里一阵欣喜,她知道,只要他哭出声音来,她就能顺着他的哭声找到返回人间的路。
可是,他没有哭。她的心里真是着急啊,她感觉她至少点了一百次头了,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这时候她感觉有几双手在她的身上忙乎,他们在拔针头。她明白了,拔了针头他们就该把她送到云舒庄园去了,那里有挖好的墓坑在等着她。她决定采取措施,她没有死,她大声地喊,“不,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要回到他身边!”
她听见他果然回答了,他说,“同志们,拜托了,人死如灯灭,不要搞特殊,跟其他烈士一样。也不要另外挖墓坑了,那里已经为我准备了两个墓,先给她用一个,让她在那里等着我。”
等他?是的。她清楚地记得,他的确说过,要她等着他,再也不分开了。可是,她不能、也不想在墓地里等着他。
她拼命地叫喊,她手舞足蹈,她使劲摇头。可是奇怪得很,没有人理会她了,她身上的最后一个针头就要被拔掉了。
他说,“让我来吧,我要最后看她一眼。”
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挨过她。倏然,她感觉有一滴清凉的东西落在她的脸上,又一滴,落在她的嘴唇上。他说,“再见了,红豆,等着我,以后我会去看你的。”
说完,他就走了。他的步伐是那样坚定,走了,他就不再回头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激动地喊,“首长,她在动,她在动,她的嘴唇在嚅动……”
他大踏步地转回来了,惊喜地大喊,“是吗,你是说她在动?”
“是的首长,她在舔那滴眼泪。”
一九五二年秋天,山花开满了天茱山,空气中散发着桂花馥郁的馨香。
江淮省人民政府省长沈轩辕偕夫人王凌霄在陆安州行政公署独臂专员彭伊枫的陪同下来到了云舒庄园。
这一天是陆安州民族英雄和抗日志士的安魂仪式。独秀峰的山坡上,墓碑如林。乔乔的遗骸还是没有找到,但是找到了她当年用过的红军帽和一个抄满了皖西民歌的笔记本,这些遗物被当年川陕根据地沈轩辕的房东秘密地装进了一个陶罐,埋在自家的菜地里,几经周折,送到了江淮省人民政府。
方蕴初老先生的墓地也迁移到独秀峰下,墓碑上镌刻沈轩辕手书的“抗日志士方蕴初先生之墓”字样。向阳的山坡上又重修了许多新墓,霍英山、严楚汉、许成哲、祝道可、林用树、柴仁亭、李广正、赵三元、冯存满、王精森、常相知、田红叶……共有一千六百座,全是在当年同松冈联队决战中牺牲的。
霍英山的墓里存放的是他终身唯一的财富,一件粗呢子酱黄色军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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