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山抠抠眼屎说,“那你教吧。”
王凌霄说,“你得坐到桌边来。”
霍英山仍然蹲着说,“你在桌上写,我能看见。我脑子不灵眼睛灵光,火眼金睛呢,隔半里路都能瞄准鬼子。”
王凌霄心想,你不坐桌边也好,离远点味道也小一点。王凌霄说,“霍司令我先教你‘新四军’三个字,‘新’就是新旧的新。”然后一笔一画写了一个“新”字,让霍英山凑近了看。
霍英山吧嗒着旱烟,眯缝着眼睛看了看王凌霄,又伸长脖颈看了看桌面上写在黄裱纸上的字,把脑袋摇得像货郎鼓,说,“写不来写不来,横竖太多了。”
王凌霄没法,“只好说,那先学‘四’字,这笔划少吧?”
霍英山仍然摇头,挤出一脸苦相,像一只屁股上挨了脚踢的猴子,说,“我学不会‘新’字,光会写‘四’字也没用啊!你还是饶了我吧。”
一个上午,王凌霄口干舌燥,没有教进去一个字。
这个中午,王凌霄没有吃饭,就坐在霍英山的住处门前,默默地看天。她抱定了一个主意,你霍司令油盐不进,我就饭菜不吃,我就这么坐着,直到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坐下来认字写字为止。于是乎,任炊事员和通讯员怎样苦苦相劝,也不管霍英山怎样软硬兼施,王凌霄就是不动筷子。
二连那天给王凌霄准备的饭菜是很讲究的,除了一个小葱炒鸡蛋,还有一个辣子炒笋鸡。霍英山一遍一遍地嘟囔,“看看,冯存满还真有两下子,这可是天大的面子,我在这儿住一个月了才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的菜,全是沾你的光。你要是再不吃,那我就没办法了,我总不能到天上给你摘月亮吧?”
王凌霄说,“我不要你到天上摘月亮,你答应好好学文化,我就吃。不然我就绝食。”
霍英山把大烟袋杆一横,盯着王凌霄看了看,突然笑了,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说,“那好,你把饭吃了,我下晌就跟你学写字。”
王凌霄说,“霍司令你说话要算话。”
霍英山把旱烟杆举起来,朝天上一戳一戳的,像是指天发誓:“咦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这么大个老红军,还能糊弄你吗?”
王凌霄这才勉强一笑,端起了饭碗,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觉得不对劲,起身让通讯员去找霍英山,哪里还能见到他的影子?霍英山脚底板抹油,溜之乎也。
霍英山去找彭伊枫去了。
霍英山这回找到彭伊枫,就不客气了,大大咧咧地说,“伊枫,我建议你们搞一个规定——这学文化嘛,大家都要学,都要好好地学。但是,这个,这个,有些人嘛,可以先缓缓。我们年龄大,脑子不好使,就不要跟大伙儿一样了。”
彭伊枫说,“老排长你怎么能会上一套,会下一套呢?学文化就那么难?”
霍英山斩钉截铁地说,“就那么难,不然我当初就不会离开延安了!一个月内学三百个字,你打死我我也学不会。”
彭伊枫说,“一个月三百字,一天也才十来个字,怎么就把老排长难成了这个样子?这比打鬼子不知道要容易多少倍!”
霍英山说,“伊枫啊,你这是站着说话腰不疼啊。你有文化,一天学十个字不算啥,你哪里知道,隔行如隔山啊。你再也不要派那个王凌霄去逼我了,我学不进去,她不吃饭,要死要活的,可真是愁死人了。”
彭伊枫说,“我就不相信,教你学文化,又不是逼你当汉奸,就会那么难?其实是你自己心里想着难。当初,要不是没文化,你也不会受那些罪。”
霍英山说,“没生过娃子你不知道肚子是咋疼的。伊枫,老排长求你了,你就特殊我一下,别让我学了。我这个司令员让给你当都行。”
彭伊枫说,“老排长,别的都好说,你要是愿意,偷着娶俩媳妇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学文化是上面安排的重要工作,营连干部人人过关,雷打不动,你当司令的不带头不行。”
霍英山火了,把驳壳枪抓过来,又拍到桌子上说,“那你就拿这把枪把我崩了。彭伊枫我跟你一句话讲到底,我老霍要命一条,要我一个月学三百个字,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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