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中峄盯着岑立昊那双有点稚气又有点桀骜不驯的眼睛,突然提高了嗓门,大喝一声:“立正!”
岑立昊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就把两腿并拢了,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却是不服气。
辛中峄说:“小伙子,看起来你很有悟性,但是你很骄傲啊!”
岑立昊眼睛不看辛中峄,反问道:“连长,我怎么骄傲了,你能举个我骄傲的例子吗?”
辛中峄说,“看看,这就是骄傲,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连连长的意见都不以为然。看你的下巴颏翘得多高,不是骄傲也是骄傲。”
然后不再理睬岑立昊,叫过胡大发吩咐道:“今天一天,这个兵别的不练,就练填炮弹。”
那一天算是把岑立昊的骨头捋软了,从上午九点钟开始,前腿弓后退绷,左手托引信,右手托药筒,七十多斤重的教练弹,举起来,填进去,开炮栓,卸下来,再前腿弓后退绷,一次次地机械重复,一次次地重复机械。中午吃饭休息,辛中峄规定只给岑立昊一个小时,然后接着机械性地重复,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直到下午五点收操。
胡大发记录的数字是,那天岑立昊一共填了826次教练弹,创造了266团炮兵营单兵同一天内填炮弹的最高记录。
事情到了这里还没有结束。
那天晚上,岑立昊不仅没有一点食欲,脑子里甚至没有一点思维。拖着一副几乎崩溃的身体回到宿舍之后,立即就瘫在铺板上。但是胡大发又过来传达连长的指示,他必须起来吃饭,明天一天,他的训练任务还是填炮弹。
岑立昊没有起来吃饭,直到晚上九点钟,才喝了胡大发端来的一碗面条。当天夜里的那班岗,胡大发偷着替他站了。
第二天,当连队集合向机场北头进发时,岑立昊也出现在队列里,他的脸色是黄的,脑袋是仰着的。第二天岑立昊填了675次炮弹。从训练场上下来,岑立昊基本上不能动了。那天晚上,辛中峄下达命令,给岑立昊放两天假,在家休息。
然而,第三天连队集合的时候,岑立昊又出来了,任胡大发怎样软硬兼施,岑立昊坚绝不离开队伍,这情况反而让辛中峄有些尴尬,也更加恼怒,他没想到事情会被这个倔兵搞成这个样子。辛中峄喝令几个班长下手,强行把岑立昊架回宿舍,按在床上。
可是等连队到了训练场,炮衣刚刚脱下,架势刚刚拉开,岑立昊又出现了,摇摇晃晃地向炮场奔了过来。辛中峄远远看见,心里叹了一口长气,脸上冷冷一笑。好啊,这狗日的跟我较上劲了,他是想让我给他低头呢,没门!咱们看看谁是铁打的。
当胡大发过来请示怎么办的时候,辛中峄说:“怎么办?凉拌。岑立昊积极参加训练,应该鼓励。你告诉副连长,让他组织,我到团里有事。”
说完,扬长而去。
那天,岑立昊又填了220次教练弹,到了中午,终于坚持不住了,副连长怕出事,让几个兵把他挟持在炮车上,而且把卫生员叫到车上陪伴,以防不测。但岑立昊似乎并没有垮掉,上到炮车上躺是躺下了,没过多久就鼾声如雷。
事后才知道,那天辛中峄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东北方向三百米以外的一块高粱地里,密切注视着训练场上的情况。辛中峄一边观察一边骂,骂这个狗日的新兵肚里有牙,心狠手辣。他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兵弄得心神不定束手无策。但辛中峄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发现,这个兵是个好兵,他只是觉得可怕。
就从这一天起,岑立昊就落了个老虎的绰号,辛中峄对胡大发说,“别看这小子不吭不哈,这小子是一只又凶又狠的虎,吃软不吃硬。你这个班长恐怕不能来硬的。”
胡大发转手就把辛中峄的话在班里传达了要点:“连长说了,岑立昊是一只老虎,以后大家惹不起就躲远点。”
岑立昊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瞄准手,当上瞄准手之后他的才干就充分显示出来了。辛中峄最初发现他的天赋是因为定点,这小子对于空间距离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方位感也特别强,无论是站立点还是目标点,每次他报出的坐标,都十分接近理论答案。辛中峄对此大喜过望,要知道,能够精确定点,不仅是瞄准手必须的功课,更是测地计算兵的看家本领,如果对数计算没问题,就能确定射击诸元,能够确定诸元就能当指挥排长,再往后,就看个人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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