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昊顿时怔住了,他确实没有看见导调部的人,细细想来,这一路演练下来,只要是难度较大的科目,只要是抢速度和卡精度的行动,导调部的人都不在现场,要么在团指挥所坐镇,要么在后方勤务系统指手画脚,也就是说,这些科目的成绩评定,全是由本团自己上报,再实际上也就是由他说了算。
想到这里,岑立昊明白自己是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简直就是花岗岩脑袋,人家让出一条捷径让你走,可你偏偏去走羊肠小道,你走的是理直气壮啊,你走得是冠冕堂皇啊,可你却把别人逼进了死胡同,别说辛中峄在钟师长那里没看到好脸色,连导调部的人都不明不白地受了牵连。可是,可是他还是认为演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应该用实战的要求规范。他问刘尹波,“假如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敢降低标准吗?”
刘尹波说,“假如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会呆在前指舒舒服服地喝绿豆汤,这里的实际指挥员是孙大竹。知道孙大竹为什么会中暑吗?”
岑立昊又是一愣,“我操,这个手榴弹难道是故意的?”
刘尹波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他一个营长,就那么放心地把部队交出去,自己去下老力气挖工事,你觉得正常吗?”
岑立昊说,“是有点他妈的不对劲。”
刘尹波说,“我们当然要坚持规则,尤其是战争规则,但规则有几种,书面规则是一种,譬如演练标准;还有一种是口头规则,能把书面规则细化,也能把它转化,而转化就是通过细化实现的,转化的过程就能体现出指挥艺术和做人做官的艺术。”
岑立昊说,“听不懂,太深奥了。”
刘尹波不理会岑立昊的讽刺,继续说,“第三种就是行为规则,规则是由人制定的,也是由人掌握的。譬如说构工,如果我们能够从敌情通报中找到一条理由,即便是构筑简易掩体,也是战斗需要,是符合逻辑的。”
岑立昊狠狠地盯着刘尹波,“你狗日的倒是很懂变通术,可你为什么不早说?”
刘尹波说,“我为什么要早说?你拿出一副真打实战的架势,甚至连兵权都抢了去,运动员是你,记分员是你,裁判还是你,我还以为你是孙膑再世诸葛亮还阳呢。原来不过如此。我一个副教导员,只负责协助教导员搞搞教育动员和宣传鼓动,我多那个事干什么,成功了,是你们指挥有方组织得力,搞糟了,那就是我多嘴多舌瞎出馊主意,弄虚作假的帽子都有可能扣在我的头上。我当然不会说,我就听你吆五喝六,我就看你张牙舞爪,我甘当普通一兵,接受你的指挥,最多落个一累,心里一点压力都没有。”
岑立昊怔了半晌,终于骂道,“我日他娘,谁都比老子明白。不过,你也别看老子的笑话。我还是那句话,我坚持按实战标准检验部队战斗力,没错,没错,还是没错。”
话是说得气壮如牛,但是独处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歉疚,主要是辛中峄替他背了不得不背的黑锅,把个眼看到手的团长又弄成了副的,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这种滋味又是说不出的滋味。有时候他甚至想找辛副团长解释解释,可是一见到辛副团长那坦然的表情和一如既往稳健从容的步伐,他又觉得没必要。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有些话还是埋在心里,挑明了反而小气了。
八
夏天的西郊机场,白天是266团的训练场,到了黄昏,就是266团军官的散步场所。有家眷的带着老婆孩子,光棍们三三两两,只有岑立昊喜欢特立独行。看着花花绿绿的女人孩子们,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苏宁波。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那一年,他从103医院出院后,他们也曾经在这里散步,相依相偎,呢喃轻语。他们往往向西走得很远,走到没有人去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眺望西方天穹的一片金红色的火烧云,浏览火烧云下的村庄,工厂的烟囱,和树林穿插的原野,一坐能坐两三个小时,说着悄悄话,或者什么也不说,让浓浓的情思渗进风中的草木,留下一本无言的情歌,那种美妙,用语言是无法表达的。
一晃几年过去了,天还是那片天,云还是那片云。而此刻的岑立昊,心中却是一片伤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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