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稿子的时候,岑立昊起先还顺手改了几个错别字,可是看着看着脸就拉长了——最后这篇报道是写他的。文中生动地记叙了在8·16遭遇战中,他是怎样审时度势,准确地把握了战场态势,及时地率领分队赶到增援之敌必经的黄蒈路口,在强敌逼近的紧急时刻,巧妙穿插,既呼应配合了遭遇战的分队,又扩大了战果。
看完几篇稿子,岑立昊良久不语。
范辰光一直是兴致勃勃的、热烈地观察岑立昊的反应,等到岑立昊脸上的笑色消失了,范辰光脸上的笑色也就消失了。他看出来了,岑立昊不高兴,而且是真的不高兴。
范辰光的确是逮住了一个好线索。看看这几路人马,行动是如此神速,目的是如此准确,配合是如此默契,遭遇战场和阻增战场接应战场浑然一体,就连边防连的小炮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心有灵犀地投入了战斗。这样精彩的遭遇战,不仅近几年绝无仅有,就是通览我军全部战例,恐怕为数也不是很多。
可是,岑立昊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文章不能这么做。
且不说这几篇稿子花里胡哨,如果碰到有心人,将这三篇报道综合起来看,就很有可能发现一个秘密,可能就要对8·16遭遇战的性质产生怀疑。遭遇战打得很精彩,精彩得让人怀疑,完整得让人心里犯嘀咕:三令五申叫你们对峙,谁让你们“遭遇”的?前指对88师协调组指挥8·16遭遇战始终低调,听说有首长发话,指责这支部队好大喜功,在不让出击的情况下顶风密谋出战,所以一直压着没有评功评奖,路金昆心里正憋着火呢。现在一报道出去,等于自己承认就是好大喜功了,就是密谋,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岑立昊用手指掸了掸稿子,问范辰光,“这几篇稿子路科长看了吗?”
范辰光得意地说:“看了,路科长说,很好。如果你认为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请你签上字。我今天跟你一道到县城邮局去发。”
岑立昊狐疑地问:“路科长真的认为很好?”
范辰光的大脸盘子倏然红了起来,语气很重地说:“路科长回来了,你可以自己问嘛。难道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岑立昊说:“老范,稿子写得不错,我尤其要感谢你对本人的抬举,可是,我不能签字。”
范辰光像是屁股上刚刚挨了一针青霉素,鼓起眼珠子盯着岑立昊:“你这是什么意思?”
岑立昊说:“没有别的意思,我说不能发,就肯定有不能发的道理。但是我现在不能跟你讲这个道理。”
范辰光愣了一会儿,突然一声冷笑:“我明白了,岑立昊你还想压制我。”
岑立昊笑笑说:“你怎么说都行,反正这个字我是不会签的,路科长认为很好,你干脆请他签不就得了?”
吃早饭的时候,岑立昊就范辰光的稿子向路金昆谈了自己的看法。他原以为路科长一定会无条件地赞同他的意见,岂料路金昆埋头想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其实我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有报道出去,家里的首长才能知道咱们在干什么,我们写了那么多汇报材料,恐怕还抵不上报纸上一则消息。我看就让他发吧。”
这回轮到岑立昊想不通了,心想路科长这是怎么回事啊?急于表功已经到了不顾影响的地步了。本来还想据理力争,见旁边的马复江向他作了个意味深长的怪笑,便把话又咽了下去。最后怏怏地说:“要发也行,把写我的那篇撤下来。”
路科长停住筷子,锐利地看了岑立昊一眼说:“这又何必呢?岑股长,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人,你难道还认为我路某是为了沽名钓誉个人出风头吗?我跟你说,不是。这不是个人的问题。我们的作为关系到整个协调组的威望。范辰光做人做得不怎么样,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是他还是有长处的。这几篇稿子我都很认真地看了,哪篇稿子也不是写个人的,是写协调组的。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这些人可不能意气用事。”
岑立昊无话可说了,再说多了,倒真像他压制范辰光似的。
六
上午,一轮热烘烘的太阳从东边的山脊上跃起。
两辆大屁股越野吉普车停在了乡政府的门口。范辰光穿着洗熨一新的干部服,怀着胜利的喜悦,意满志得地走下楼,大声问:“哪辆车子是送我到县城发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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