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110)

2025-10-10 评论

  一群大雁用温和的鸣声互相关照,排成人字阵形,缓缓地从北飞来,飞得很高。赵狮子抬头一望,把马驹向菊生一推,急急忙忙地吩咐说:“快替我抓紧马鬃,抓紧马鬃,别让跑了!”他连二赶三地从臂上取下步枪,推上子弹,一面端详着雁阵一面问:
  “菊生,你要我打哪一只雁?”
  “打那单个的。”菊生望着落在队伍后边的孤雁说。
  “好,”狮子说。“你去替我捡回来!”
  赵狮子把步枪随便一举,开了一枪。那只孤雁随着枪声扑噜噜连打了几个翻身,落向旷野。整个的雁群登时零乱,发出来惊怖的纷乱叫声。两位年纪最轻的蹚将也立刻各自找一个目标瞄准,有的打两枪,有的打三枪,但不再有一只雁从天空落下。赵狮子笑着骂他们:
  “你们不行,别他妈的糟蹋子弹!”他随即抓住马鬃,推一下菊生说:“快去,去把雁抬回来!”
  那只死雁落下的地方约摸在半里以外。菊生意识到自己的票子身份,犹疑一下,但终于揽起棉袍向山下跑去。等他喘着气把死雁提回时,蹚将们已经站在结冰的池塘边了。他们把死雁检查(实际是欣赏)一下,又交给陶菊生,继续比赛着在冰上投掷石子。石子带着无法形容的美妙声韵在冰上滚着,愈远声韵愈好听,只。能勉强用“轻清”二字来形容,最后仿佛是一根极细的铜弦在微微颤动。一位年轻的农民也忍不住参加他们的游戏,投了几次,但所有的人都没有赵狮子投的最好。他使石子在面前一丈之内就落在冰上,一直滚到远远的对岸为止。其余的人,不是使石子落在冰上的时候太晚,便是使石子滚不到对岸就停止下来。陶菊生也投了几次,成绩最坏,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玩了一阵,他们带着快活的欢笑回去。走到门口时,菊生看见刘老义正站在寨门外石桥上同一个军人谈话,两个人也都是笑容满面。赵狮子拿着死雁向刘老义举一举,兴致致地说:
  “老义,你看这!”
  刘老义带着不满足的口气说:“操你娘,只打下来一只么?”石桥上的谈话又继续起来,赵狮子和菊生们走进去了——
  

  快吃午饭时候,薛正礼一只手提着一手巾现洋,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沉甸甸桑皮纸包,笑眯眯地从外边回来。有一个肥票子赎了出去,他手里的现洋和烟土是在管家的那里分到的。把手巾里的现洋和纸包里的烟土打开,他留下自己的一份儿,把其余的分给大家。陈老五正在刮脸,慌忙地把剃头匠向旁一推,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特别细心地把自己分得的每一块现洋放在耳边叮叮当当地敲一敲,听听声音;烟土是在管家的那里切碎的,他用手掂掂轻重,把落在桌面上的烟土末用指头肚粘起来,然后用油纸包好。把烟土同现洋一起包进小包袱,陈老五又掂一掂包袱的重量,才坐下去继续刮脸。剃刀在他的脸上发出割草的声音,引得大家望着他的脸孔发笑。整个上午都过得非常快活,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便又起了。
  出发以后,陶菊生发现了一些新鲜的事情:第一,二管家有了一匹白马,不再步行了;第二,杆子增加了一些新蹚将,而肉票也突然多了一半;第三,也是菊生最感觉有趣的一件事,就是那个上午还穿着军装。站在寨门外同刘老义谈话的老总,如今穿着便衣,挂着手枪,同土匪们混在一道。在几个钟头前还是军人的这位新蹚将,原来他同二管家,同独眼的李二红,都极厮熟,显然他的进杆子并不是刘老义介绍的。刘老义在路上介绍他认识薛正礼,赵狮子,陈老五,和薛的其他部下。他立刻同他们也熟了起来。“你向他叫李叔。”刘老义拍着菊生的头顶说。姓李的望着菊生亲切地笑一笑,用指头敲掉烟灰。“你是叫菊生吧?”他问,“想家不想家?”虽然菊生不喜欢这位李叔,觉得他有些流气①,带着乡镇上的光棍气味②,但也同这位李叔很快地熟起来了。
  ①“流气”就是油滑,不稳重,不朴实。
  ②“光棍”在我的故乡不是指光身汉。游手好闲。好结交朋友,惹是生非,以赌博为生的人,叫做“光棍”,和陕北所说的“二流子”差不多。但“光棍”也不是一个绝对的坏名词。好结交朋友,仗义疏财的社会活动分子,也称“光棍”。如果从历史方而来了解光棍,我以为这是封建地主阶层那种游侠精神的堕落。
  “李叔,你的那套军装呢?”菊生好奇地大胆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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