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北方农民当冬天闲的时候,从河边或坑边挖起来淤泥土,堆在门口,春天或秋天和着粪散到地里,这种土堆就叫做“末子堆”。
“他妈的,你们瞧瞧那几个雄货,”赵狮子愤愤地说,“真是眼子①得了地,比谁都可恶!”
①“眼子”是“光棍”的反义词。
“朝坟园里打两枪①骇骇他们。”薛正礼吩咐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菊生背后。
①“打两枪”意思是“打几枪”。北方口语中的“两”字往往作“几”字解。
“好,让我来酥①他们,”刘老义用平静的口气说,从肩上取下步枪。“我就恨这些霸爷们!”他补充说,向一个站着的人影发了一枪,那人影应声倒地。
①物品粉碎叫做“酥”,此处作为动词用,等于“毁”字。
“让我也收拾一个。”一个年纪最轻的蹚将说,随即也发了一枪。
那几个土匪愣了一下,跳出坟园,像兔子一样向对面的正在燃烧着的村庄逃窜。那个年纪最轻的蹚将连着又发两枪,都没打中。赵狮子把步枪一举,一个正跑着的人影踉跄着栽倒下去。薛正礼喃喃地说:
“不要打中人,骇一骇算了。”
赵狮子不以为然地说:“霸爷们都是狗仗人势,打死几个也不亏他们!”
陈老五拉住赵狮子的枪筒说:“算了吧,都是吃这路瓤子的,和尚不亲帽儿亲。”
这一段小插曲刚过去,正北面二里外的枪声陡然间紧急起来,同时传过来一片杀声。片刻工夫,正在北边抢劫和烧杀的蹚将们被一支红枪会冲得七零八散,在火光照耀的田野间乱窜乱跑。虽然有两三股蹚将还在拼命地抵抗,但因为红枪会攻势太猛,而他们自己又是各自为战,便很快不能支持。许多人被压迫进一座坟园中,眼看着被红枪会包围消灭。那些由二道毛子和穷人结合而成的众多股头,在红枪会的突击之下完全丧失了战斗力量,像被洪流冲碎的冰块一样,向着李水沫所盘驻的村子奔来。那些缺少战斗经验或爱财如命的家伙,不肯把抢来的东西或拉来的牛驴抛掉,最容易被红枪会追上。红枪会一个个用红布包头,褪一只光臂膊,嘴中哈出来可怕的怪声,连腰也不弯,冒着枪弹声直往前攻。他们虽然也有不少快枪和土枪,但很少发枪,追上蹚将时就用大刀劈和矛子戳。看着看着,他们离土匪主力所在的村子只剩有半里远了。从村子外边到村子中心,到处是张惶奔跑和嚷叫着的人,到处是牵着乱跑的牛和驴,整个的局势就要决定于呼吸之间。
薛正礼挥一下手说:“我们顶上去。好家伙,他们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说完这句话,薛正礼带着他的打手们跳下末子堆,顶了上去。别的蹚将看见他们顶上去,也一阵风似地跳出村子,呐喊着顶了上去。菊生紧紧地跟随着赵狮子,心中只觉得非常紧张,跳下末子堆前的害怕心理已经消失了。眼看着同红枪会是那么接近,他不仅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的矛头上的红缨子,并且还看见了他们的已经力竭发喘而仍然哈着怪声的大嘴。他觉得有一个扬着马刀的家伙再有几步就冲到他的跟前,他本能地向旁一跳,打算从赵狮子的左边躲闪到右边。但恰巧一块石头绊了他一下,他向右前方踉跄两步,栽倒下去。“完了。”他心里说。当他从地上一跳起来时,面前的情形完全改变了。那个扬着马刀的和另外的几个家伙,都在这刹那间仰着脸朝后倒去,其余的转身就跑。菊生跟随着蹚将们跳过了几个死尸,向前追赶。因为同红枪会距离太近,蹚将们既没有工夫发枪,也没有工夫呐喊,而那些被紧紧追赶的红枪会们也没有机会回头来抵抗一下,也不再哈着怪声。菊生的眼睛死盯在一个宽大的脊背上,耳膜上只有沉重的奔跑声和急促的喘气声。这情形约摸继续了十来分钟,蹚将们稍微停顿一下,菊生重新听见沉闷的枪声,看见有人在前边倒下,而他刚才死盯着的那个宽肩膀的农民也摇晃着倒下地去。
一面打,一面追,又跑过几个地头,薛正礼首先站住,叫住了他的人们,随后又喘着气说:
“好啦,别再追啦,快回去填咱们的瓤子去。莫大意,他们的大队在后哩。”
刘老义站住所擤了一把鼻涕说:“要不是老子肚里饿得咕噜叫,不会让他们有一个活着回去。”
一个很年轻的蹚将说:“有一个家伙我差一点儿抓到手里,给狮子哥从旁边一枪打倒啦。”
“你又没有绳子绑他,他又不是一个肥家伙,抓他砍的①!”赵狮子用手背擦着前额上的汗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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