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163)

2025-10-10 评论

  “老张,”菊生又噙着眼泪说,“我知道你很聪明,比我还聪明。要是你有钱读书,你一准很有前途,也许你会是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家,也许你会是一个了不起的诗人!”
  “那么你以后真是想我?”
  “真是想你!你教给我唱的小曲儿我都会永远记得!”
  老张微笑着摇头说:“不会的。你一回家就把我忘掉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干老子他们!”
  薛正礼突然走进厨房来,把他们的话头打断。他吩咐甩手子老张赶快将蒸好的红薯拾到筐子里,给守围子的弟兄们送去。他同菊生都十分饿了,就站在锅台旁边,各人抱着一根热红薯大口地吃起来,一面吃一面哈气。吃下去一根大红薯,他不再冷得哆嗦,于是像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情似的,他催促菊生说:
  “娃儿,票子们都在饿着,快拾几根给你的二哥送去!”——
  

  杆子被围已经一天零一个下午了。军队一直没有向回龙寺硬攻一次,只在夜间时常派出些小部队偷偷地来到附近,找好掩蔽,突然放几排枪,呐喊一阵,扰乱得蹚将们不能够安心休息。红枪会在军队的怂恿之下,曾经在白天向回龙寺扑过几次,被蹚将们打死了十几个,也变得谨慎起来。今天下午,马文德派了一位说客进到庙里来,劝李水沫赶快投降。这说客就是从前来过几次的那位“营长”。仗着他自己同李水沫是老朋友,并且瓤子九们都曾经跟随过他,他不客气地同管家的争吵起来。他站在李水沫的烟榻前大声嚷着:
  “李水沫,你个杂种,马旅长从前对你的好处你都忘了。老子瞎跟你朋友一场,没想到你这个人过了带子就拆孔子!”
  “老子怎么拆孔子?你个忘八蛋不要瞪着眼血口喷人!”李水沫红着脸说,不过声调很和平,脸上还带着微笑。
  “你说,去年秋天要不是旅长在暗中撑你的腰,你能够蹚起来么?你鳖儿子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你没有枪支时旅长暗暗地给你枪支,没有钉子时旅长给你送钉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对着灯①拍拍心口!”
  ①对着灯发誓等于对着神,也许是由于对火的崇拜。
  “他给了我一尺,我还了他一丈,老子不承谁的情!”李水沫提高声音说,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凭良心说,自从我李水沫的杆子拉起来以后,你们上自旅长,下至勤务兵,哪一个没花过老子的钱?不错,你们暗地里帮过枪支,帮过钉子,可是老子没有白要过你们的枪支跟钉子,那都是老子用袁世凯跟烟土换的!”
  营长大声地笑了起来,问:“李水沫,为人不能够昧着良心说话。你说,旅长是为的要分赃才暗中撑你的腰么?”
  管家的没有回答,稍微沉吟一下,又挺到烟榻上,拾起钎子继续烧烟泡。营长凑烟灯上吸着了一支纸烟,在床沿上坐下去,弯着腰望着李水沫的脸,放低声音说:
  “水沫呀,咱们有话说明处,你不要和尚戴个道士帽,假装糊涂!当初我对你说的啥来?当初,要不是马旅长跟老吴在山海关打光了,急于要扩充实力,他肯怂恿着叫你蹚么?你平素很讲义气,不应该这样地报答旅长。妈的,喝口水也应该想一想水源呐!”
  李水沫冷冷地说:“这只怨他姓马的对不起我。”
  “你怎么这样执拗?……”
  “老子一点也不执拗,哪小舅子才是咬住xx巴打滴溜!”李水沫笑了一下,把烧好的烟泡安上斗门。
  “你没有想一想,你李水沫的杆子是马旅长培植起来的,安浆糊的杆子也是他培植起来的……”
  “别提姓安的,快捷下来吸这一口。”
  营长不肯挺下去,继续说:“你想想,如今这年头,谁有枪杆儿谁就能占据地盘,问上头要名义;谁的枪杆儿多谁是老大。就是你处在旅长的地位,你能够不赶快扩充么?……”
  “快吸吧,吸了这一口老子也不会拿根线把你的鳖嘴缝住。”
  营长挺下去,把半截纸烟头放在鸦片盘子上,一股气把烟泡吸了一半。他停一停,把剩在口里的烟气咽下肚里,说:
  “何况还有徐寿椿……”
  “妈的快吸啊,”李水沫催促说。“吸完了这半日你再说不迟!”
  营长吸完了烟泡,捏起半截纸烟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用力将纸烟吸了一口气,从鼻孔吐出来两股灰烟,然后接着说:
  “如今老吴倒了,马旅长要是不赶快扩充,他想做南阳镇守使①,国民军②能肯给他么?别说他不能做镇守使,就连现在的地盘也妈的保不住!他不打徐寿椿,徐寿椿还要打他哩。”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姚雪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