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49)

2025-10-10 评论


“瞧瞧,丢麦个子①也没有这么容易!”

①麦子在地里割倒之后,为装车方便起见,捆成腰粗的捆子,叫做“麦个子”。“丢”是从上往下扔的意思。

红枪会本来也没有什么严密组织,一看被赶进洼地,四面八方都有土匪,自家人一个跟一个地倒下去,立刻失去了作战勇气。他们的首领骑着一匹白马在后边督战,用嘶哑的声音叫着:“快点把符吞下去①!快点吞符!顶上去呵!”他正在奔跑着,嘶叫着,用大刀威吓着后退的人,突然身子一歪,栽下马去。一看见首领被打死,大家像被野兽冲散的羊群一样,乱纷纷地争着逃命。土匪在后边紧紧地追赶着,喊杀声和喔吼声重新起了。

①红枪会认为吞过符以后,只要心诚,可以不过枪刀。但符的力量只能维持几个钟头,所以过几个钟头再吞一次符方能够避免伤亡。

“快去把(马风)子牵来!”李水沫命令说,文弱的苍白的脸孔上流露出兴奋的笑意。

太阳闪边了。喊杀声渐渐远了。陶菊生仍然立在村边的粪堆上,朝着红枪会逃去的方向张望。田野间到处横着死者和负伤者,有少数负伤者在麦田里蠕动和挣扎。大路上和没有长出庄稼的赭黄色耕地里,到处有红枪会抛弃的武器:刀啦,矛子啦,矛子上的红缨啦,都在寒冷的阳光下闪着凄凉的光彩。两里外的一座烧毁的村庄旁边,在红色的墙壁和绿色的田野之间,有三四匹马向前奔驰。其中一匹白马正是刚才从红枪会中夺得的,如今骑着李水沫的一个护驾的。那匹高大的枣红马上骑着管家的,另一匹栗色马骑着二驾。菊生怀着天真的羡慕和崇拜心情,凝望着枣红马上的耀眼的红风帽……—— 打了一夜和一个早晨,除掉同来的小股土匪和二道毛子的死伤不算,单只李水沫的杆子上就死伤了十多个,还有几个失踪的,大概也凶多吉少。薛正礼所带的一支弟兄里有一个死了,虽然是初来的生手,但也使大家非常难过。幸而陈老五平安地跑回来,并没挂彩,手里还牵着一头叫驴①。

①“叫驴”,即公驴

原来夜间陈老五同赵狮子们出村于追赶硬肚的时候,发现这头叫驴在他的右边奔跑,于是他撤下敌人向驴于跑去。驴子很凶猛地向他踢几下,使他没法了走近身边。他赶快绕到驴子前边,驴子打转身又踢他一蹄子,纵跳一下,大声地鸣叫着,一漫东南奔去。他越追越上火,一直追赶了两里多路,才在一位二道毛子的协助下把驴子逮住,但红枪会的大队已经攻过来,使他回不去杆子了。天明时把红枪会打溃以后,他才带着一群二道毛子同杆子会合,还参加了一阵追击。

早饭后,蹚将们将死者和负伤者,女人和财物,装在几十辆抢来的牛车上,派人保护着运出了红枪会地带。为着一夜间损失了那么多蹚将,李水沫非常愤恨,决心要把红枪会所有的村庄烧光。杆子漫山遍野地烧杀前进,没遇见一点抵抗。有些村庄是完全空了;有些村庄只有极其稀少的老年人留下看门;有些老百姓央不及向附近的围子逃避,便只好扶着老的,抱着小的,牵着牲口,背着包袱和农具,躲到山凹里,河沟里,不临官路的坟园里,荒野上的废窑里。但很多很多都被土匪找到或碰到了。由于一种原始性的报复心理,许多蹚将,尤其是那些同来的小股和霸爷,像发狂了一样的喜欢杀人。只要是被蹚将找到或碰到的,除掉少数服从的年轻女人,很难被蹚将饶命。有人侥幸被这一起蹚将饶了一条命,碰上那一起蹚将时仍然得死。李水沫带着睡意,骑在马上,很少说话,也懒得打枪。但他时常抬起头向各处望望,不满意地皱皱眉头,对跟随在左右的人们说:

“传:要烧光嘛,别留下一间棚子!”

火光和枪声在前边开路,人马不停地直往前进。为着不耽搁时间和避免牺牲,李水沫不让他的人攻打围子。但蹚将们所抢的女人啦,牲口啦,东西啦,渐渐地多了,行军的速度也渐渐地慢下来了。李水沫几次勒住(马风)子,回过头暴躁地大声骂:“妈那个×!你们都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没见过牲口,见了女人跟牲口都迷了!都快点儿给老子扔了,不扔了老子枪毙你们!”虽然他的一切命令都像阎王的谕旨一样,只有这样的命令没人听从。大家害怕他,带着女人或牲口之类故意走慢,同他保持着较远的距离。他又默默地走了一阵,到一座没有烧掉的大庙前跳下(马风)子,向跟随在左右的人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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