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84)

2025-10-10 评论


“俄国的革命党把地都分给穷人,现在俄国已经没有穷人了。”

“俄国在哪一省?”王成山赶紧问。

“俄国是一个国呀,比咱们中国的地面还大。”

“他们把谁的地分给穷人?”强娃也好奇地问。

“他们把所有地主的地都分了。”

“嗨,官能够答应吗?”强娃又说:“他们不怕坐监么?”

“他们是革命党,革命党啥子都不怕。”

“做官的为啥子不管呀?”强挂老不肯放松地问。

“官都给他们杀光啦。”

菊生对于俄国革命知道的十分有限,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解释。停了片刻,王成山抬起头问:

“咱们中国也有那样的革命党么?”

菊生想了一下说:“听说在广东也有革命党。”

“嗨,离咱们这儿还远着哩!”王成山失望地说。“强娃,要是有人来咱们这儿把地分给穷人种,你说有人随他么?”

“包圆儿①穷人们都愿意随他,”强娃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成山哥,要是有革命党给你地你要不要呀?”

①“包圆儿”就是“当然的”,“没有问题的”。

王成山笑了一下,叹口气说:“可惜没有人来咱们这儿点这一把火!”

菊生对广东的情形知道得更其少,甚至不晓得广东的革命党同俄国的革命党是否一样。不过好像为了安慰王成山,他回答说:

“你别急呀,时候没到呢。”

他们放下了这问题,随便地闲谈着。因为大家都睡不着觉,只好用闲话打发长夜(84)。但这夜真是长啊,好像永没有尽头的时候!—— 过了一天多,七少得到了确实消息,知道部子九在前天夜间率领着大队突围后,一直打到昨天上午,才同李水沫率领的前队汇合。但杆子被军队和红枪会不停地追着,打着,又到处被截击,死的死,散的散了。瓤子九和二红都死了。票子有的被军队打落,有的被土匪撕了。又过了一天多,薛正礼才派人送来消息,说他带着赵狮子们余下的十个人逃到刘家寨,投靠姓刘的大绅士①暂且存身。这位年轻绅士是同盟会出身,跟随着国民二军总司令胡景翼打回河南。胡景翼驱逐了吴佩孚的残余势力,做了河南军务督办,实际也自兼省长,打算派刘某做豫南道尹,当时他的家都说是信阳道尹。后因胡景翼突然病故,刘做豫南道尹的事落了空。且说刘家寨同茨园有几层老亲,这位新绅士就要去信阳做道尹,他的家人急干要替他组织卫队,所以巴不得把薛正礼收抚。得到这消息后,王成山和薛强娃当夜就动身去刘家寨找他们。第二天,七少的那位在城里民团中干差事的堂三哥请假回来,七少为减少身上的责任起见,托他的堂三哥把菊生也送往刘家寨去。

①就个人名叫刘莪青,并没有上任的信阳道尹。三十年代,他做过南京国民政府的立法委员。解放初,他是民主人士,国民党革命委员会重要成员,任河南省交通厅副厅长,文化大革命前死去。我几次在开封同他闲谈,可惜不好意思提到我少年时随土匪到过他们寨中。

菊生和薛三少午饭后由茨园出发,晚饭后到了刘家寨。他看到了他的干老子和赵狮子们几个人,却没有看见刘老义。随即他知道刘老义挂彩后被军队捉去了,他的干老子因为想护救刘老义也几乎被军队捉去。干老子这支人死伤了三分之一,剩F的这十几个人也每人只剩下三两颗钉子。他打听别的重要人物,赵狮子告他说:二驾和招抚委员都死了;管家的没有死,带着几个亲随人不知往哪儿去了。菊生又打听他的二哥,大家都说不知道芹生死活,只知道票房死得最惨。票房因为走得慢,赘累大,看票的蹚将几乎死净,而票子也死去十之六七。菊生没有哭,因为他希望他的二哥没有死,不久会打听出他的消息。忽然想到了他的小朋友张明才,他赶快问起来他的下落。人们告他说,听说张明才被红枪会抓了去,看他的打扮不像是票子,在他的身上砍了十来刀,后来被军队救了去;不过他的伤太重,未必能保住性命。菊生再也忍耐不下去,就伏在王成山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王成山想起来瓤子九、刘老义、跟他同来的那个进宝,还有许多熟朋友,虽然他竭力忍着不哭,但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了下来。经他这一哭,大家的心中都非常难过,好久没www.tianyashuku.com有人再吐出一句话来。

这天晚上,刘道尹的表老爷看见菊生,十分喜爱他,便央几位宾客和薛正礼对菊生说,要菊生认给他做干儿子,他愿意帮菊生到省城读书。菊生认为这对他是个侮辱,坚决地拒绝了,弄得表老爷和几位宾客都很难为情。薛正礼向表老爷说几句抱歉的话,对菊生却没有一字责备,因为他知道菊生最瞧不起有钱有势的人,而如今也不同在杆子上的时候一样。他希望菊生跟着他去信阳,一面读书,一面替他办一点文墨事情。菊生要求赶快回家去,因为他很想母亲,母亲也一定日夜地为他哭泣。薛正礼允许了他的要求,拿出来几串路费,托薛三少辛苦一趟,送菊生回家。第二天早饭后,薛正礼、赵狮子、王成山和薛强娃,把他们送出村外。薛正礼嘱咐了一些路上应该小心注意的话,又拉着菊生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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