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112)

2025-10-10 评论

  这个在今天并不为世.人熟知的地名,为什么会取得如此高的地位?到了那里就明白了。德尔斐在山上,背景是更高的山壁,面对科林斯海湾,从气势看,在古代必然成为某种原始宗教的据点。
  在我们说到过的迈锡尼时代,色是大地女神吉斯(ci。)的奉礼地。公元前十二世纪末,从克里特岛传过来另一位更强大的神灵,那就是大家者肠知道的太阳神阿波罗。阿波罗英俊而雄健,很快取代了大地女神,德尔斐也就成了他的圣地。从此以后,远近执政者凡要决定一件大事,总要到这里来向阿波罗求讨神谕,连一场大战要不要爆发,也由这里决定。既然阿波罗如此重要,各邦国也就尽力以金、银、象牙等等珍贵财物来供奉,结果,德尔斐的财力一时称雄。
  讨神谕的手续是这样的:在特定的时节,选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祭司,先到圣泉沐浴,再让她吸入殿中熏烧的月桂树的蒸气,她就能让阿波罗附身,用韵文写出神谕。
  神谕大多是模棱两可的,史载,西亚的里底亚王不知该不该与波斯交战,米间神谕,神谕说,一旦交战,一个大帝国将亡。里底亚王大喜,随即用兵,结果大败,便来责问祭司,祭司解释说:“当初神谕所说的大帝国,正是您的国家。”
  占卜问事,几乎是一切古.人类群落的共同文化生态,我们华夏民族把这一过程清楚地镌刻在甲骨上,但像德尔斐这样一个欧亚广阔地区的公用祭坛,在世界上却绝无仅有。
  我想看看“地球的肚脐”,一问,搬到博物馆里去了。赶紧追到博物馆,进门就是它,一个不高的石墩,鼓形,上刻菱形花纹,但这已是公元之.后的复制品。又想看看祭司沐浴的圣泉,回答说因被碎石堵塞,早已干涸。
  其实,我知道,德尔斐在精神上很早就已干捆。当理性的雅典文明开始发出光芒,它的黯淡已经注定。它的最后湮灭是在罗马帝国禁止“异教”时期,但在公元前六世纪至五世纪,希腊的精神文化中心,已毋庸置疑地移到了雅典。
  在德尔斐也有明显迹象。就在阿波罗神殿的州则,刻有七位智者的铭言,其中一位叫塔列斯,他的铭言是:“人啊,认识你自己!"
  这句话看似一般,但刻在神殿上,具有明显的挑战性质。它至少表明,已经有人对神消时是不信任。
  该信任谁呢?照过去的惯例,换一个神。但这次要换的,居然是人。也不是神化的人,而是人自身。那么,这句铭言就成了一个路标,指点着通向雅典的另一种文明。
  原先以为这样的路标早已成为世间通用路标,但经过多年观察才发现,很多文明并没有从它们的“德尔斐”走出,找到自己的“雅典”。
  一九九九年十月三日,希腊德尔斐,夜宿稚典RoyalOlym西c旅馆

  奥林匹亚和德尔斐都被列为希腊最重要的圣地,我猜想一切略知希腊的人都会提出质疑:“那么,巴特农神殿呢?"
  是啊,一个国家历史太悠久,排列各个遗址的座次就成了一个大难题,这在我们中国也经常遇到。巴特农神殿的重要性在于:全世界介绍希腊的图片,如果只有一幅,那一定是它;如果有一本,那封面也必然是它。至少在形态上,它是希腊文明的第一象征。
  这些天来,我们不管是早上出发还是晚上回来,都能看到它,屹立在市中心的阿克洛波里斯(^肠Pol司山丘上,被旭日托着,被夕阳染着,被月亮星星伴着,但我们总不敢上去,想把它留后,这里存在着一种审美上的畏怯。
  审美畏怯是一种奇特的心绪,大多产生于将见未见那些从小知名的物象之时。年轻时会欢天喜地地直奔而去,年长后便懂得人世间这种物象并不很多,看掉一个就少一个,因此愈加珍惜起来。不怕没看到,只怕看到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把一种隆重的机遇浪费了。
  一个国家首都的市中心居然有一个陡峭的山丘,山丘顶部是一个宽大的神殿,除了山丘下面有一些绿树,整个山丘与神殿全部都是象牙色,此外再也没有一丝杂色;神殿只以粗壮挺拔的石柱环绕成长方形,人们抬头仰望,只见一柱柱直入苍弯,苍弯间,白云雪亮;石柱残迹斑驳,还断了一些,但骨架未散,有形有款地把神殿支撑了两千五百多年,到今天竟然没有一丝衰态。
  巴特农神殿的魅力,在于神话,在于历史,还是在于建筑技术?我认为,一切审美对象给人的第一震撼必然是外显形态,因此巴特农的力量,也首先在于无与伦比的造型美。单色何以变成了华丽?方正何以变成了丰腆?断残何以变成了整伤?正是这些问号,组成了一个传世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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