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148)

2025-10-10 评论

  在边防站的铁丝网前,我实在看不懂眼下发生的一切,只能抬起头来看天。今天早晨我们四时出发,在约旦境内看到太阳从沙海里升起,看着它渐渐辉耀于头顶,又在我们的百无聊赖中移向西边,终于,在满天凄艳的血.红中沉落于沙淇。就在这一刻,我怀然心动,觉得这凄艳的血红,一定是这片土地最稳固的遗留。
  一次次辉煌和一次次败落,都有这个背景,都有像我一般的荒漠伫立者。他们眼中看到的,是晚霞中的万千金顶,还是夕阳下的尸横遍野?
  我今天没有看到这一些,只看到在肮脏和琐碎中,不把时间当时间,不把尊严当尊严。想想也是,这片最古老的土地,说起四五百年就像在说一瞬间,对于建助玫尊卑,早已疲钝得不值一谈。
  直到黑夜,才勉强同意进关。这时,我们面临的是六百公里的沙摸,惟一的一条公路就是国际间非常著名的“死亡公路”。不知有多少可怕的车祸在这条公路上发生,据说不止一国的大使都是由此而结束生命。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饿着肚子拼命赶路。
  早已打听明白,沿途除了一个加油站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而劫匪却经常在这一带出没。路上有一辆神秘的小车紧随我们的车队,我们J决它也快,我们慢它也慢,我们故意停在一边让它超车它又不超,这在此地可算是一个险情,不管是苦是匪都十分麻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它没有任何行动,车队终于在凌晨赶到了巴格达。
  这是一个有着宽阔街道的破旧城市,遗憾的是并非古代的破旧。好像是一个本来就不考究的现代东西,在烟熏火燎中被搁置了二十年。路上没有人,亮着很多日光灯,却没有从屋子窗口泛出的灯光。也许是因为我们到得太晚,或太早。
  就在这种无可言喻的沉寂中,眼前出现了一条灰亮的大河。
  自从我们告别尼罗河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如此平静又充沛的河。底格里斯河!我们终于醒悟,一切小学地理课本的开头都是它,全人类文明的母亲河。我轩轻叫一声:您早,我的大河!
  我们走那么远的路,都在寻找。在西方文明的摇篮希腊,我们看到了希腊受埃及滋养的明显证据,为此,还特地到了滋养的中转地克里特岛。然后我们追根溯源来到埃及.但在一次次惊叹后也越来越明白,埃及不是起点。现在,世界学术界已不怀疑,滋养埃及的是两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而美索不达米亚(Mesopo加nia)的含义就是两河平原。考古学者们一次次发现,又引矣及的古代语言追索越早,就越接近于两河文明。两河,从公元前一千年再往前推,至少有三千年左右的时间,一直是早期人类文明的一个重心。
  两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如此紧密地靠在一起,几乎大半个世界都接受过它们的文明浸润,因此各种语言都无数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并不太好读的名字。我现在终于看到了,在一个死寂的凌晨,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彻骨疲惫中,在完全不知明天遭遇的惶恐里。
  但是,一旦看到,一切都变了。谢谢您,我的大河。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九日,伊拉克巴格达,夜宿DarAI一Salom旅馆

  凌晨抵达时找了一家号称四星级的旅馆住下,但全队每一个人很快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这是平生住过的最差旅馆,包括尚未改革开放的中国大陆在内。
  一个旅馆破旧、简陋、没有设备,都可忍受,但应该比较干净,谁想这个旅馆凡是手要接触的地方都是油腻。束手敛袖不去碰,满屋又充斥着一种强烈的异味,不是臭,而是一种闷久了的擅味加添了丝丝甜俗而变成的呛鼻刺激,让人快速反胃,好在我们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任何东西下肚了。我长时间站在仅可一人容身的小窗台上,不到匕注屋。
  必须搬,但不知道还有没有稍稍像样一点的旅馆。突然想到,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来伊拉克调解时住的是一家叫拉希德(Rasheed)的旅馆,世界各国记者也住在那里,在国际新闻中经常提起,应该不会太差。子是,我们的车队好不容易挣脱一双双乞讨的小手,去寻找拉希德。果然不坏,但刚要进大堂,发现门口水磨石地下镶嵌着一幅美国前总统布什的彩色漫画像,下有一行英文字:“布什有罪”。
  这幅画像做得很大,正好撑足一扇门,任何想进门的人都必须从布什先生的脸上踩过,很难避开。我对布什先生这位瘦瘦的老人印象不错,前些天还在ABC电视中听他谈回忆录出版和儿子竞选,因此很想躲开他脸部最敏感的部位,小心翼翼从他.肩上踩过去,但还是碰到了他的耳朵,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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