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165)

2025-10-10 评论

  一些本来很遥远的传媒概念,如“极端主义分子”、“宗教狂热分子”、“反政府武装”、“扣押外国人质”、“制造国际事件”等等,虽非必定遇到,但肯定已从书报跳到我们近旁。文明的秩序当然也存在,但若即若离、时近时远,很难指望,也没有资格指望。
  到了这里才知道,许多政府虽然对外态度强硬,对内的实际控制范围却不大,自己政府首脑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怎么来保证我们?我们每天走过的地方属于什么势力控制,很不清楚,惟一清楚的是他们与国际社会长期脱离,什么也说不明白。
  以往我们也会兴致勃勃地罗列自己到过世界上哪些地方,其实那是坐飞机和火车去的,完全不知道机翼下和铁道旁的山河大地,有极大部分还与现代文明基本无关。但是,我们研究古老文明的兴衰脉络,显然不能贪图现代交通的方便,而必然要去面对。
  写到这里,不禁又一次为身边伙伴们的日夜忙碌而感动。每天奔驰几百公里,一下车就搬运笨重的器材和行李,吃一口肯定不可口的饭,嘴一抹就扛着机器去拍摄。哪儿都是.人生地不熟,也无法预料究竟会看到什么,镜头和语言都从即兴感受中来,只想在纷乱和危险巾捕捉一点点文明的踪迹。拍摄回来已是深夜,必须连夜把素材编辑出来,再由传送技师传回香港。做完这一切往往已是黎明,大家都自我安慰说“车上睡吧”,但车上一睡一定会传染给司机,我们的司机大多是领队、总务、摄像、技师兼的,昨晚也不可能睡足。于是就在浑身困乏中开始新的一天的颠簸。前面是否会有危险,连想一想的精力都没有。
  我比别人轻松之处就是不会驾车,比别人劳累之处是每天深夜还要写一篇短文、一篇长文,写完立即传出,连重读一遍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把现场写作的糙析让读者分担了。好在我的读者永远会体谅我,这是多年的交情了,我心里最明白。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呀日,从德黑兰去伊斯法罕,夜宿A卜ba旅馆

  每天清晨在伊朗高原上行车,见到的景象难于描述。首先抢眼的是沙原明月。黎明时分还有这么明澈的月亮,别的地方没见过。更奇怪的是,晨曦和明月同时光鲜,一边红得来劲,一边白得够份,互不遮盖,互不剥蚀,直把整个天宇闹得光色无限。这种日月同辉的美景悄悄地出现在人们还在酣睡的时刻,实在太可惜了。正这么想,路上车子密了。仔细一看,一车一家,都在向我们招手。晨光月光同时辉映着他们的脸,显得特别明丽。这也许是伊斯兰世界独有的风景吧,全家刚刚结束晨祷,便‘起拥有了个完整的早晨。
  为什么全家大清早要在离城很远的沙原里赶路,这不清楚,但这种情景无论如何是令人羡慕的。
  接下来晨曦开始张扬。由红艳变成金辉,在云岚间把姿态做尽了。我们平时在城市看日出总是狭窄匆迫.哪会有这样的宽天阔地,慢慢地让它调色铺彩?等了很.久,旭日的边沿似乎要出来了,却涌过来一群沙丘,像是老戏中主角出场时以袖遮脸。当沙丘终于移尽,眼前已是一一轮完整的旭日。
  此时再转身看月亮,则已化作一轮比晨梦还淡的雾痕,一不小心就找不到了。我看于表,正好七点。
  一路奔驰,过中午就到了伊斯法罕。这个城市光凭一句话就让人非去不可了,那就是:“伊斯法罕,世界之半。”
  对于刚刚走过那么多国家,自己的国家又那么辽阔丰富的我们一干人米说,这句话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我对同伴们说,这是一种艺术语言,就像中国古人说天下第一楼、第二泉之类,或者说天下几分明月,扬州占了几分等等,不必过于顶真。但无论如何,伊斯法罕也总该有点底气,足以把这句话承担数百年吧?
  伊斯法罕的底气,主要来自十七世纪沙法维(S川远vid)王朝的阿巴斯(A卜b,)国王。这个年代对历史悠久的波斯文明而言实在是太晚了,因此我的兴趣一直不大。但到了这儿一看,发现正由于近,一切遗迹都还虎虎有生气,强烈地表现出阿巴斯的个人魅力,很准躲避。
  他在治国、外交上很有一套,这里按下不表,光从遗迹看,他很有世俗清趣和亲民能力。
  例如横穿市区的萨扬德罗河七有他主持建造的两座大桥,不管以古典目光还是以现代目光看,都了畏美。尤其是那座哈鸡(Khaju)桥,实际上是一个蓄水工程。桥面和桥孔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雨道,、走在甭道中只见左右是水,脚下是水,顶部遮荫,十分凉爽。据说在盛夏季节,阿巴斯国王还曾在这条雨道中与平民互相泼水。现在这条雨道仍保留着极世俗的气氛,变成了一溜茶廊。喝茶在次,主要是吸水烟。进门就有一撮撮白色的烟土卖,越往里走烟香越浓,一支支水烟管直往你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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