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27)

2025-10-10 评论

  马福兹获诺贝尔文学奖,不仅埃及,而且整个阿拉伯世界都为之激动。他被视为阿拉伯之魂,每个书店都把最醒目的地位留作他的专柜,电视台也在不断地把他的作品改编成电视剧。而他则还是一如既往,每天步行在街道上,走过两座桥,摸上小楼梯,坐到这张靠窗的小桌旁,叫上一杯咖啡,开始打量窗外。很少有人认出他来,这位最平民化的埃及老人。
  但是,还是有人在惦记池,仇恨的目光搜寻到了他的背影。一九九四年十月的一个黄昏,当他步行回家刚刚走过一座桥,一个歹徒扑上前去用刀刺向他的颈脖。他被路人送到医院,脱离了危险,但由于伤及神经,右手至今不能恢复写作。
  歹徒行凶的原因,据说是他早年的一部作品中,有揭露撰豺上会的内容。
  这个震动世界的事件发生之后,警方开始对他实行保卫,他也不大出门了。小咖啡馆二楼的小桌旁挂上了一幅铅笔素描,寥寥几笔,画他获奖后的某日在这里看报。我站在小桌旁想,阿拉伯文化的远年光耀曾在这里重新闪烁,却被一个至今不知名姓的小人糟践了。金字塔下的城市失落了一个重要的背影、一种珍贵的笔迹,重又陷于寂寞。
  文明要想延续难乎其难,而邪恶毁坏文明则轻而易举,这里又找到了一个证明。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批存心不良之人,不管是出于同行嫉妒还是出于精神失控,计划来毁损一批最有影响的作家,结果会怎么样呢?我估计才反难.乐观,因为下手极其简单,而救助千难万难。人类至今没有建立救助文明的机制,一切只凭少数人心头的一点良知,仁J尽点良知究竟有多少力量?又有什么方法能让它们聚合在一起?其实这种毁损天天都在暗暗地发生,只不过马福兹有名,歹徒刚下手就被大家看到了。我们不知道这个歹徒的名字,但更重要的是,人类文明史上许多潜在的主角都在歹徒手下失踪了,他们的名字我们也不知道。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一曰,开罗,夜宿肠B3巧rra而de。旅馆   埃及同行知道,我们的越野考察其实只开了一个头,今后的路途既漫长又艰险,因此执意要为我们壮行,昨天傍晚在金字塔前举行了一个告别联欢会。我们一行被当作英雄介绍到舞台上,受到埃及朋友的喝彩。许戈辉装扮成“埃及艳后”被抬到“法老王”前,很有趣味。妻子是理所当然要表演的,她不知经历过多少舞台,却没有想到会在夕阳下的金字塔和撒哈拉大沙漠前表演,除了演唱经典唱段外,还自告奋勇加一段小时候会唱的埃及歌曲:“太阳爬上高高的山岗,尼罗河水泛金光……”埃及的乐队先是一惊,然后就兴奋地跟着伴奏起来。妻子会唱埃及歌,与中国曾经支持埃及收复苏伊士运河有关,连我小时候也为了这件事排队上街游行。今天早晨,我们终于获准坐船参观这条从小就喊过无数遍的运河,然后穿越它的河底隧道,但一切都必须在他们军队的监视之下。
  苏伊士运河把地中海和红海连到了一起,其实也就是把大西洋和印度洋连到了一起,在世界航运业有重要地位,经济叨义人也十分可观。埃及除了古迹之外,现代最值得骄傲的就是这条运河和阿斯旺水坝,当然会币惜一切代价来保卫。我曾在两位乡卜交官写的书上读到过苏伊士地区一位诗人的诗句:
  埃及,我的祖国,你留一下的太少,
  失去的太多。
  我是你的儿于,
  要把你的心愿化作战歌。
  诚恳而朴实的句子,从一个方面说明了战争的不可避免。古代的失落和现代的失落毕竟是有情感联系的。世界上的许多纷争,除了现实利益夕卜还有历史荣誉。一些文明古国即使口中不说,心里却十分在乎。
  过河之后便是西奈半岛,这已经是亚洲的地面了。这个半岛也是现代国际政治的一个重要话题,一九五六年被以色列占领,一九七三年埃及又试图夺回,几经拉锯终于归还了埃及。记得一九七三年刀肠次战争,以色列在苏伊士运河对岸筑造的防线花了两亿多美元,加上运河的天然障碍,真说得上“固若金汤”,谁料埃及军队想出了用高压水笼头冲刷的绝招,防线土崩瓦解,听起来很是过瘾。
  我们吃过午饭就开始在西奈半岛上穿行,直到晚上九时半才到达半岛南部的圣卡瑟琳镇住宿,走了四百七十公里。
  这个半岛对埃及来说可称是国防前线,因此军营很多,但除此之外就人烟寥寥,整整几个小时我们几乎没见过一个人。岗楼上有机枪伸头,却见不到哨兵的脸。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镇,不仅街上没人,楼窗口也见不到一个人。偶尔见到一两个阳台上晾有衣服,才有.人住的痕迹,但也可能晾了半年多了,主人没有回来。在这样的土地上行走,心里确实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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