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路过来,拜渴过埃及的萨拉丁城堡清真寺、耶路撒冷的岩石圆顶清真寺,还到约旦的皇家清真寺参加了一次完整的大礼拜,其他顷便参观一下的清真寺就更多了,大体上都保持着这种形态。但是相比之下,要数卡尔巴拉的这两座清真寺最符合始源性的“绿洲文明”旨意。其他清真寺已经过于城市化了,游客也太多,而在这里,基本上都是虔诚的礼拜者。
我们问了坐在回廊前地毯上的一家四口,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回答是每两个月来一次,就这样坐一天,念念《可兰经》,心境就会变得平静。我看回廊内外席地而坐的一个个家庭,神情都差不多。寄身于战云压顶的土地,他们都有各自不同的苦难,但在金顶下的院落里坐上一夭,就觉得一切都可忍受了。然后,在夜色中,相扶相持回家。
他们很多来自外地,黑袍蔚镖刚也要走过很长的沙地。我们虽然未被批准进人礼拜堂,但两座清真寺的主管却一定要接见我们。什叶派在伊拉克没有当政,因此无法判断“主管”的宗教身份。他们的客厅都是银顶的,很宽敞,有高功率的空调,挂着好几幅总统像。
两位主管翻时及胖,精神健旺,抽着纸烟,会讲英语,讲话时不看我们,抬着头,语势滔滔。但他们没有谈宗教,一开口就讲国际政治,讲自己对总统的崇拜,官气飞扬。他们讲话的中心意思是,世界上最有文化的国家,一是伊拉克,二是中国,所以西方国家眼红,但被伊拉克顶住了。
这时有位老者端着盘子来上茶,用的是比拇指稍大一点的玻璃盅,也不见什么茶叶,只有几根茶梗沉在益习氏。主管隆重地以手示意,要我们喝,顺便问了一句:“你们中国,有茶吗2"
我们假装没有听见,把脸转向窗外的云天。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十四日,伊拉克卡尔巴拉(Karb吐a),夜宿巴格达Ra比eed旅馆 底格里斯河.从第一天凌晨抵达时见到它,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已经来了那么多天,到了非去认真拜访一下不可的时候了。
夜幕已降,两岸灯光不多,大河平静在黑暗中。没有汹涌,也看不到涟漪,只有轻轻闪动的波光。杂乱的岸草卫护着它,使它有可能不理会历史,不理会身边的喧嚣。也没有看到船。今夜人们对大河的惟一索取,是鱼。我们走进一家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鱼餐馆,其实是河滩上的一个棚屋,简单得没有年代。
鱼是刚刚捕捉的,很大,近似中国的鲤鱼,当地人说,叫底格里斯鱼。有一个水槽,两个工人在熟练地剖洗。他们没有系围单,时不时把水淋淋的手在衣服上擦一下,搓一搓,再干。
棚屋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石火塘,圆形,高出地面两尺。火塘一半的边沿上,有一根根手指般粗的黑木棍,半圆形地撑着很多剖成半片的鱼,鱼皮朝外,横向,远远一看仿佛还在朝一个方向游着。
石火塘中间是几根粗壮的杏树木,已经燃起,火势很大,稍稍走近已觉得手脸炙热。杏树木没什么烟,只有热流晃动。那些横插着的鱼经热流笼罩,看上去更像在水波中舞动。
烤了一会儿,鱼的朝火面由白变黄,由黄转褐。工人们就把它们取下来,把刚才没有朝火的一面平放在火塘余烬中。不一会儿,有烟冒出,鱼的边角还燃起火苗,工人快速用铁叉平伸进去,把鱼取出,搁在一个方盘卜,立即向顾客的餐桌走去。
有几条鱼的边角还在燃烧,工人便用黑黑的手把那些火捏灭,或把燃烧的边角摘下,两三个动作做完,正好走到餐桌边。
餐桌边坐着的全是黑森森的大胡子,少数还戴着黑圈压住的白头巾或花格头巾,就像阿拉法特。他们伸出粗粗的手指,直接去撕火烫的鱼,往嘴里送。
工人又送上一碟切开的柠檬和一碟生洋葱,食客用右手挤捏一块柠檬往鱼上滴汁,左手捞起几片洋葱在嘴里嚼。然后,几只手又同时伸向烤鱼,很快就把烤得焦黄的外层消灭了,只剩卜中层白花花的肉。这使食客们有点扫兴,便稍稍休息一会儿,桌边有水烟架,燃着刺鼻的烟块,大胡子们拿过长长的烟管吸上几口,扑味扑味地。烤鱼两边焦黄的部位又香又脆,很多食客积蓄多时来吃一顿,为的就是这一口。因此,吃烤鱼总是高潮在前,余下来的事情就是以鱼肉果腹了,动作节奏开始变得缓慢。中间的鱼肉是优是劣,主要是看脂肪含量,脂肪高的,显得滑嫩,脂肪少的,容易木钝,近似北京人说的“柴”。但是,“柴”的鱼肉容易成块,滑嫩一点的彭讨良艰旧手指捞取,何况大胡子们的手指又是万肠样粗。这就需要用面饼来裹了,伊拉克的面饼做得不错,但在这种鱼棚里是不会现摊面饼的,工人们便从一个像行李袋一般大的破塑料包里取出一大叠早就摊好的薄面饼,一失手全都洒落在油腻的泥地上,没有人在意,一张张捡起来,直接送上餐桌。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余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