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既往文明不管曾经多么伟大,进人不同的时间过程和接受群体之后,必须寻找自己新的生命支点。在这一点上,几大文明似乎都缺少弹性。两河文明只针对当时实用,弹性很小自可想象;埃及文明如果不说沦丧也只能说是处于一种封存状态;印度文明则在早已失去创造力的情况下被隔代耗用,连封存原样的可能也没有了。中华文明的基本面也是相当保守的,这使它一再地产生危机。但是,它又隐藏着一种内在弹性,使保守不至于抵达脆折的程度。
这种内在弹性就是“和而不同”的包容精神和“中庸之道,’的平衡原则。这种精神和原则,既避免了排他又避免了极端,使中华文明一再从危机中脱身而出。在中国文化领域,从古到今都产生了大量态度极端的保守主义者,但事实证明,这些人总是迟早因极端态度而被人们遗弃,结果连同他们的保守主义也很难长久成气候,这一点与不少人另寸中华文明的解释很不一样。中华文明常常既使创新者头疼,也使保守者头疼,这种有趣状态中也埋藏着它历久不衰的另一个原因。
一九丸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尼泊尔博克拉.夜宿Fi由Tail切d风e旅士官 今天早晨又痴痴地看了很久喜乌拉雅山脉一座座倒目但日映红的雪峰,然后出发去蓝毗尼(卜脚护币),释迎牟尼的诞生地。
这条路漫长而又艰险,但几步一景,美不可言。一边是碧绿的峭壁,一边是浩荡的急流,层峦益嶂全是世界屋脊的余笔,一撇一捺都气势夺人。
可惜蓝毗尼太靠近印度,不让人喜欢的景象又出现了。要进人佛祖诞生的那个园地非常困难,真该好好整治一下。好在我们已经看了尼泊尔很多地方,对这个国家有点信心,相信过几年就会改变。
一百多年前英国考古学家在这里挖掘出一个阿育王柱,上面刻有“释迎牟尼佛诞生于此”的字样。阿育王离释迩牟尼的时代不远,应该可信。现在,园地水池边立有一块牌子,上面用尼泊尔文和英文写着:著名的中国旅行家玄类到达这里后,曾经记述蓝毗尼所处的位置,以及见到的阿育王柱和一些礼拜台、佛塔。
可见,玄奖又一次成了佛教圣地的主要证明人。我在相传佛母沐俗过的水池里洗了手,逐一观看了一个个年代古老的石砖丰L拜台,又攀上一个高坡拜渴了红砖佛柱,然后离开这个园子,到不远处新落成的中华寺参观。中华寺还在施工,我们浙江人造的,赵朴初先生题字,很有气派。边上,日木人、越南人都在建造寺院、至此,我对佛教圣地的追溯性朝拜也就比较系统‘了。为了拜访蓝毗尼,我们来回行车六百公里。因此在路上思考的时间很充裕。我还在继续想着几大文明衰落的问题,以及这个问题的另一面,即中华文明何以硕果仅存、延绵未衰的原因。
在国内时对这个问题并不敏感,因习以为常而变得熟视无睹。在欧美旅行时更多地看到中华文明的弊病,由此联想到,我们的前辈学人因感受中华文明在与西方文明交战中的一再败落而考察西方强盛的原因,很自然地对中华文明采取了痛心疾首的批判态度。
现在看来,我们没有理由因历史悠久而自我原谅或自我夸耀,但与另一些古老文明比一比,总还是自我认识的重要方法。只可惜我们的前辈学人,到这一带来得太少了。
这一路,我已对同伴们多次说过,是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补了一门中华文化的课程,课程的有些内容,还很触动感清。
这种情景可以借着一个图像来说明。在印度很多城市的街头,晃荡着一些“神牛”,这些牛不干任何事情,却可以随意去吃一切它们想吃的东西,不管这些东西在店铺,在摊上,还是在路人的篮子里。它们走在马路中心,阻塞了大量车辆,谁也不敢驭赶,只能跟在它们后面。极度的特权造成它们极度的随意,一派神定气闲,完全不理会这个世界,连眼神也是绝对的不负责任。
对我来说,只有看多了这样的牛,才反过来真正认识了从小就看惯的中国牛,才知道中国牛的眼神里饱含着多少辛劳、服从和温驯。这也就是说,我在印度的大街上,补上了从小误读的那一课。
同样的道理,我比过去更深刻地理解了我们的祖先。我们从西亚,中亚、南亚一路过来,除了像以色列这样的少数例外,绝大多数农田的耕作情况无法与中国农村相比.要么大片抛荒,要么粗种粗收,也潇良少见到有人在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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