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何处(50)

2025-10-10 评论

  但是李渔偏偏要把两者拉在一起。勉强吗?显然十分勉强;然而当我们用冷静的历史眼光来看这一文化现象时,就会发现这种勉强中又包含着深刻的历史必然性。不是李渔在有意识地表现这种必然性,不,他不会有这样的思想高度,他只不过是在不掩饰的自我袒示中让我们看到了体现在他身上的历史必然性。这个必然性就是:到李渔的时代,封建道学已越来越多地显示出自己的滑稽性。封建道学想管辖住伦理世风,结果,僵硬的道淫靡的世风倒又能在僵硬的道学中找到自己的依据和维系力。到清代,这两者的交融沟通不仅已具备可能,而且已成为事实。信奉道学者可以不避恶俗,沈溺色情者也不妨宣教说法。李渔用剧作记录了这种重要的社会信息。无论如何,这是道学已经在逐渐失去自身依据的一种标志,而任何逐渐失去自身依据的对象,都会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滑稽。
  这是一种在深刻的历史文化意义上的滑稽,而不是在艺术表现上的滑稽。诚然,李渔所写的都是喜剧,由于他谙悉编剧技巧,熟知剧场三味,精通喜剧法则,了然观众心理,所设置的喜剧冲突和喜剧场面都颇为热闹,容易产生演出效果,一个个误会,一次次巧合,一层层纠葛,缠夹搭配、相映成趣,是可以使观众发笑的。他的有些剧作如《风筝误》之所以能轰动当时、传之久远,也由于此。然而,在这种表层的技巧性滑稽之外,我们又看到了一种深层滑稽,即在内容上出现的那种不协调的统一、不统一的共处,那种不是由艺术、而是由历史所赋予的可笑性。
  以李玉为代表的苏州剧作家们把封建道学与黑暗政治放在一起,构成了封建上层建筑内部的尖锐分裂,从而酿造出悲剧性;李渔则把封建道学与风流败行放在一起,构成了对封建观念的一种自我嘲弄,从而酿造出了可笑性。以前,也曾有人写过揭露封建道学虚伪可笑的剧作,但李渔的剧作却不是有意识地揭露这种可笑性,而是在没有多少揭露意图的情况下不自觉地表现出这种可笑性的。因而可以说明,封建道学到了李渔的时代,确已到了很严重的自我败损的地步。然而,既然李玉们还在认真地表现着那种悲剧性,那又证明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封建观念还保存着不少严峻的色彩,而还远未全然因彻底破败而变得纯粹的滑稽。一个对象如果纯粹成了滑稽的历史现象,那它的存在于世的依据也就失去了,只配用漫画来表现它了。清代前期,由于种种原因,封建的社会体制和思想体制的悲剧性和可笑性同时存在,时有消长。在李渔之后,《桃花扇》和《长生殿》还要进一步显示出悲剧性的一面,作为中国戏剧文化史上传奇时代的沉重暮锺,呼唤来传奇创作天域的苍茫的黄昏。
  在《桃花扇》和《长生殿》之后,传奇领域就没有再出现过于夺人眼目的人物和作品了。那位满腹经纶、落笔成章的蒋士铨(1725———1785)可算比较突出的一个。他的《冬青树》、《桂林霜》等传奇作品,刻画了中国历史上的爱国志士,以悲剧性的冲突传达出了壮烈的风格,可是败笔屡见,又不适于登场,虽被李调元称为乾隆间第一曲家,终究已无力重振传奇而不使其衰落。与他同时存世的杨潮观(1712———1791)倒用杂剧这种“隔世遗传”的艺术样式创作了不少具有现实批判精神的作品,他的包括三十余个短剧的《吟风阁杂剧》虽然大多取材于历史故事,却每每使人领悟到现实指向。不过他的作品与蒋士铨的作品一样,更多的是给人读而不是让人演的。
  以上,就是从十六世纪末到十七世纪末这一百年间传奇创作的基本轮廓。在作了这个整体勾勒之后,我们可以集中来看一看产生在这一时期的四部杰作了。

  (一)《牡丹亭》
  汤显祖的《牡丹亭》无疑可列入中国戏剧文化史上哪怕是以最苛严的标准选定的几部第一流的佳作之内。
  为了论述的方便,还需要把人们也许早已很熟悉的《牡丹亭》的故事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这是一个在明媚的春光里开始的故事。南安太守杜宝家的后花园里已是一片奼紫嫣红,但是,他的独生女儿杜丽娘还被牢牢地关在闺房里。一天,杜宝听说女儿在刺绣之余还偶尔午睡一会,十分生气,觉得有失家教,决定聘请一位家庭教师来严加管束。请谁呢?杜宝夫妇合计:女儿除父亲外还没见过其它男性,最好是请一位女先生来;但是合适的女先生是很难请到的,他们终于选定了一个六十多岁、咳嗽多病的穷学究陈最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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