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莉述职:"……五年来,本人不等不靠不争不要,努力以做好本职工作的实际行动,以出色的工作成绩,来证明自己。尤其是在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以后,"念到这儿,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停了停才继续念,努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哽咽。那努力的克制比痛哭失声更令人感动、同情。
"我一个人带着女儿,要工作要学习还要承担起一个家庭的全部,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在完成工作之余,还在《核心源杂志》上发表了论文三篇,其中《中国外科》两篇,《中华胸外科》一篇,其中一篇获中华医学会优秀论文奖……"
在肖莉哽咽时,会场上起了轻微的骚动。评委们显然被打动了,参评的人们则担心着评委的被打动,气氛凝重的会场上涌动着一股紧张亢奋的暗流。
看着形容单薄孱弱的肖莉,宋建平感到了阵阵寒气。
述职完毕,答辩完毕,评委们开始投票,投票结果,竟被肖莉言中:在最后的时刻,肖莉和宋建平打成了平手。两人得票最多,各为五票。于是再投,仍是各为五票;再投,还是。
下班时间已过许久,被评的人们精神紧张神经麻木浑然不觉,评委们却早就感到了冗长乏味。年年做评委,年年这一套,也知道这件事之于别人的重要。正是由于知道,他们才会表现出如此空前的耐心;否则,怎么可能让这么多超重量级的专家们聚集一起一聚几天?个个都是身兼数职,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个个都是病人们求之不得的人物。第三次为了宋建平和肖莉的高下之争唱票时,评委们开始更频繁、动作幅度更大地看表,手机也是此起彼伏,接手机时的内容也比较一致,都是"会还没完要不你们先吃吧"之类。声音也很大,传递着同看表的动作一样的心情。
也不怪评委们不敬业,已是快晚上七点了。肖莉说得对,评委也是人,有着人的所有需要所有弱点。因而当评委会主任宣布再投、并说出所有评委的心声——希望是最后一次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女士优先算了!"
宋建平霍然循声看去,没找到说这话的人。
再投的结果,宋建平五票,肖莉多了一票,六票。共十一名评委。肖莉胜出。
林小枫义愤填膺,"她痛哭流涕当众作秀,你干吗不晕倒过去一头栽那儿?作秀谁不会做!说什么女士优先,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想早点回家吃饭吗?早回家吃饭比一个人
的命运都重要?……这不是草菅人命嘛这!"又道,"建平,这事不能就这么认了,得找院里!"
宋建平躬腰坐在床上,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两眼看着脚前的一个点,不吭声。从跟林小枫说完了这事,他就一直这个姿势坐着,一直不吭声。林小枫急了,"说话呀建平!"
宋建平抬起头来,"小枫,我不干了。我走。"
"走?什么意思?"
"离开这个医院。"
林小枫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宋建平神情平静,那是一种大主意已定后的平静。
宋建平下班回来,西装领带,腰背笔直,步子充满了弹性。身后有人在叫"老宋",他立刻加快了步伐。他听出了是谁。他不想跟她说话。
她却赶了上来。她不会看不到他有意躲她的用心,她就是这么顽强。她赶上来,在他对面站住,使得他不得不站住。她含笑看他,上下打量着他,带着真诚的关切。他的心不由一阵刺痛——他喜欢过她,对她曾有过好感——于是不看她,把脸扭到一边,看路边的冬青树。
"你很适合穿西装。"
他听到她说。他没说话。
"你去的那个爱德华医院,好吗?"
她问。他还是不说话。
"老宋,那件事我想跟你谈谈,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次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装傻,"哪件事?"
"评高级职称的事。"
"噢,那事啊。那事儿给我的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不可能的老宋,这才事隔没多久……"
"什么都是可能的,肖女士,因为人的感觉不仅跟时间有关,跟空间也有关。我现在已然不在你们那个圈里了。不是圈中人,不问圈中事。懂了?"说罢抬腿就走,肖莉一移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两眼直视着他,清澈的目光里有恳求,还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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