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三部曲(270)

2025-10-10 评论


  与此同时,嘉乔心里也一阵阵地激动,手指甲压在石桌上,笃笃笃地发抖,因为他太明白,什么是“我不喜欢高大健壮的女人“的意思了。

  现在,小掘一郎终于站了起来发话,他说;“走,他们该告别完了,我们,也该去看看那把曼生壶了。”

  沈绿爱正在她的房中描眉画睛,赵寄客捧着曼生壶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看着看着,沈绿爱就先笑起来了,说:“你说我想起来什么了?”赵寄客就说:“你还能想起什么好事来?”沈绿爱就说:“你看,这种时候,我竟想起《红楼梦》来了。那宝哥哥可不是常常这样地看着姐姐妹妹梳妆打扮的。只是想到你赵四公子,侠客般的一个人物,怎么能和贾宝玉这样的人连在一起,那原本是拿天醉来比才相配的呢!”

  赵寄客猛吸一口茶,把壶小心放在桌上才说:“你看这不是说你又没脑子了嘛。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风花雪月之际吗?强虏就在一门之外,而我赵寄客,手无寸铁,孤身一卒,依然谈笑品佳茗,对镜赏美人,那才叫金戈铁马,英雄本色呢。“

  “我怎么不知你是英雄本色?只是你说你孤身一人,未免委屈我了,莫非我只是那对镜贴花黄的迟暮美人,我就不是烈性女子?“

  “你就是什么时候都要占人一头去。谁说你不是英雄了?只是今日这样的架势,无论如何也是我们男人先到了前面的。我若站在你后面,我还是赵寄客吗?我赵四公子一世的英名也就糟蹋在这上面了。“

  两人这么说着说着,这才把各自想宽慰对方的浮话撇开,越说越近了。沈绿爱就站起来,看着赵寄客说:“你不用再说,我比你明白,我今日可是死定了,除了不晓得怎么一个死法。”

  赵寄容再沉得住气一个人,还是被沈绿爱这句话说愣了,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上去突然轻轻地就给了绿爱一个耳光:“我叫你胡说!”

  在他,那是轻的,但落在女人身上,还是打侧了脸。女人也愣了一下,就笑了,说:“没想到过了半世,你才还了我这一箭之仇。”

  赵寄客张着自己的巴掌,想到了三十七年前的那个辛亥之夜了。那一夜这女人给他的耳光,像一个深吻,从此刻在了他的心上。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眼泪突然像剑一样地出了鞘。还是女人冷静,重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说:“你看你看,打人也不会打,疼倒是一点也不疼,把我的画眉却是打糊了。来来来,你也学学那古人张敞,来替我画一次眉吧。“

  赵寄客平生第一次拿起眉笔,手都抖了,绿爱又笑:“真是拿惯了剑的侠客,拿这小小眉笔,还会吓得发抖。”

  赵寄客想跟着笑,没笑出来,心定了定,就认认真真地描了起来。男人画女人眉,两道柳眉就画成了两把大刀。绿爱凑到镜前一看,忍不住叫了起来:“看你把我画成了什么,老都老了,倒成了一个老妖精。”然后一头扎在寄客怀里,直抵他的胸,先还是笑,接下去就是哭了。赵寄客见绿爱哭了,方说:“我若被他们带走,你可不要发愁,我死不了,他们可是要把我当个人物来对付呢!”

  绿爱却抬起头来说:“我要死了,你只记住给我报仇就是。”

  赵寄客就说:“你也真是,越想越成真的了,说这丧气话可没意思。”

  沈绿爱抬起一双泪眼,仔细看了看赵寄客,说:“好,我不说了,我也足了。再说了,谁先死还不是一个死!不过今日说定了,来生你我可是一定做一对生死夫妻的,你可答应了我。“

  赵寄客把绿爱紧紧抱在怀里,说:“我们今生就是一对夫妻了,我们此刻难道就不是一对生死夫妻吗?”

  正那么生离死别地诉说着呢,门就被人敲响了。小掘在门外还很有礼貌地问:“怎么样,可以进来吗?”

  赵寄客被日本人带走的时候,虽然也为留下的绿爱担足了心,但就是不会想到从此竟成永诀。当然赵寄客也不是自动就离开那杭家大院的。日本人要赵寄客前往新民路中央银行走一趟,参加维持会的筹备会议时,赵寄客就说:“我哪里也不去,我的生死弟兄杭天醉正在地下看着我,让我替他守着这杭家大院呢!”

  “赵四爷你只管去,这五进的院子,自然有我姓杭的人守着呢!”嘉乔冷冷地说。

  “我怎么从来就没听天醉说起过有那么个姓杭的儿子呢,怕不是野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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