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西冷李飞黄这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话,全让盼儿听到了,一时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忙不迭地扶起盼儿往床上抬。李飞黄就说:“盼儿这病,不用西药,怕是麻烦。前一向不是好多了吗?”
“那是用着美国寄来的盘尼西林针剂呢。日本人一进来,什么都乱套了,邮局也关了门,我到哪里去弄药?还是先吃中药吧。可是连中药店也关了门。怎么办呢?主啊,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什么,杭嘉乔和吴有,竟然用大缸把沈绿爱给闷死了。主啊,我晓得那些缸是放在什么地方的。哦,我受不了了——”
方西冷把几乎半昏迷的盼儿放在床上,自己也几乎要半昏迷了。她刚刚把身子靠在了床头,门,又很响地被敲击了起来。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轻声喝道:“别开门,别理他们。”
“听这敲门声,肯定不是好人,日本人,是日本人——”李飞黄声音发起抖来,他们听到了有人在外面用杭州话喊:“快开门,皇军有事找你们,开了门没事,不开门,皇军可是要烧房子了。”
“别开门,别开门,“方西冷阻止着丈夫,“我听出来了,是吴有的声音。天哪,就是他用大缸闷死了我婆婆,你干什么,你别开门——”
李飞黄已经一把推开了西冷,气急败坏地说:“你没听到他们敲得那么凶,他们肯定知道屋子里有人,说不定刚才吴有一直跟在我身后。你没听他们喊了,我们开了门就没事,不开门,他们就要烧房子了——来了,来了,我这就来开门了——“这最后的话是应给外面的人听的。话音刚落,大门已经给他打开了。
已经走开了的吴有,听到身后大门打开,这才又回了转来,见了李飞黄,冷笑着说:“李教授,你好灵的耳朵哪,不怕皇军烧你的楼?”
李飞黄心里叫苦,知道自己是不该开这个门的,现在再要缩回去也是来不及了,只好赔笑说:“刚才真是睡着了,不知吴大公子有什么吩咐?”
吴有却理都不理他,径自就走了进去,见着了方西冷母女,又说:“你01倒是笃坦。这种时光,还会睡着。我敲这半天的门,也不知道开,你们当我吴有是什么人了?”
方西岸平时见着吴有,心里看不起,脸上就有一种鄙夷。今日看到这破脚梗,却毛骨惊然地发起抖来,说:“我们家盼儿病了,正在料理她呢。”
“病了也不行,“吴有说,“皇军说了,但凡是个活人,都得到苏堤上去栽树。谁要敢不去,后面有日本兵扫着尾呢,那可就是死是活不晓得了。“
李飞黄连忙表态:“我们去,我们这就去,盼儿,你快起来,多穿几件衣服——”
方西岸就抢白:“你看盼儿还能起得来吗?她吐得那一地血。再说,苏堤上原本一株桃花一株柳的,那么些树,还不够,还要去种什么树?“
吴有喝道:“就你话多!一株桃花一株柳的,在日本人手里,那能叫树吗?皇军正是要你们去砍了它们,换上樱花树呢。”
“我知道,我知道,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李飞黄连忙又来打圆场,“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吴有看看病任怄的盼儿,压低了声音说:“我是看在阿乔的分上才跟你们说的,你们还是把盼儿给带上好。皇军一会儿就挨家挨户搜上门了,他们可是不放过一个黄花闺女的。“
听到这里,方西冷吓得一把就把盼儿从床上给拎起来了。
已经是公元第一千九百三十八年的元月了。
小掘一郎与杭嘉乔骑着马在苏堤上漫步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态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苏堤上的桃花树,已经被人一株株地挖了出来,横倒在湖边柳树下。那些掘出的窟窿旁,置放着从别处运来的樱花树。它们都不是树苗了,寒风冻雨中剩着一身赤裸裸的枝条,一圈圈淡灰色的箍纹发着亮光。
小掘一直就处在一种勃勃兴致的状态之中,他一边环顾着苏堤两岸的湖色,一边合着堤下一些日本士兵正在吟哦的调子,轻轻打着节拍,低声唱了起来: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莫笑,
然后,不胜感慨地说:“要是在本土,再过几个月,就到岚山赏樱花的季节了。不知今年的天皇,会在赏樱会上请到什么样的贵宾呢?嘉乔君,您可曾访过我们京都的樱花?“
杭嘉乔的肩自被绿爱咬过一口之后,一直发痛,近日这种疼痛竟然发展到了全身的关节。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得了痛风,养父吴升看了却说这是被恶梦缠身,邪气侵了骨头所致。此病是要吃素的,不能见了兵气血光,只能在家中静静地养着。吴升又说,羊坝头杭家大院,死了那么些人,阴气太重,不可住人,要想治他的病,只能搬出这宅院,方有转机。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嘉乔索性点透了他,说:“你是要我悬崖勒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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