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三部曲(34)

2025-10-10 评论


  众人听了,都道奇怪,还没见过这样弄不死的人。正品着茶 津津有味地议论,砰的一声,只听有人拍桌子,众人一看,依旧 是赵、杭这两个读书人,板着面孔,扬长而去。众人都不明白,什 么地方又开罪了他们。

   说话间,又数日过去。此时,知府林启早在年前病逝。只听说庚子年后,办学之议又起,书院拟改称“浙江省求是大学堂“。那一段时间,赵寄客少和杭天醉一起,只和一千人整日里忙忙碌碌,操心着他们去年成立的那个“浙会“。杭天醉也知道他们这是在反清,要他参加,他说:“反清我也赞成,要我加入什么会,我却是不干的。我平生有二怕:一怕经济文章,二怕杀人放火

  赵寄客便喝住了他:“你这就是强词夺理!何时见革命就是杀人放火了?”

  “你看那义和团,还不是杀人放火?”

  “杀洋人,又当别论。”

  “我不管洋人国人,杀人就是罪孽。偏是那第一个杀人的,把事情做到了绝处。后来的人仿而效之,弄得天下大乱。“

  赵寄客摆摆手,便不再与他理论此事,回去与他那些同志说:“你们趁了早,不要对天醉抱什么希望。他这人,捞不起的面条,扶不起的阿斗!”

  同志中便有人问:“这么一个没用的人,你还和他交什么兄弟?”

  赵寄客便笑着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于革命他或可无用,于做人交友,天醉却是最最可靠的。他日当了忘忧茶庄庄主,少不得从他那里收刮银子资助革命呢。“

  说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赵寄客不来,杭天醉便闷在家中,哪里也无趣。那日晌午,赵寄客却匆匆跑来说:“想告诉你个事情,说出来又怕你吓一跳!”

  “有什么好吓的,谭嗣同在北京杀头,我都没吓一跳呢!还能怎样?大不了再杀头就是。”杭天醉躺在榻上,脚上盖一狗皮褥子,懒洋洋地说。

  “正是杀头,前日城守都司周至德、岁贡崔大谋一案你听说了吗?”

  杭天醉听此言,这才真正吃一惊,连忙起身到窗外探一探头,见母亲不在,才回转身,小声说:“这周、崔等十几个人,和你我父亲可都是世交,我妈听了此事又要活撞活颠逼我退学了事。怎么,不是说冤狱吗?莫非也要杀头?“

  赵寄客盯了杭天醉那张变了的脸色,说:“不是也要杀头,是已经杀头!”

  杭天醉声音也走了调,问;“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日午时三刻,旗营城下。”

  “那不就是你刚才来我这里之前吗?”杭天醉惊声问。

  “我亲眼目睹。”

  杭天醉跌坐在榻前,半晌才说:“这些人,原本都是规矩官绅,康梁变法之后,西安方有服官杀教之变,与远隔千里的杭州,又有何干?真是天大的冤枉!天大的冤枉!“这么说着,便起身,匆匆换了一身素衣白袍,又换了一双布镶黑鞋说,“寄客兄,陪我去城下祭奠一番吧。”

  两人刚要走,杭天醉又回来到橱下茶叶瓮里,小心用桃花纸包了一撮红茶,一撮绿茶,轻轻荡匀了,包好,揣在怀里,说:“天醉布衣素士,无他物祭告,只有带上你了。”

  两人遂匆匆走出羊坝头,往湖滨旗下营走去。

  楼阁斜阳一抹烟,萧磷车马路平平,泥炉土挫荒凉甚,剩有残砖纪旧年。

  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清军入关进杭,立马吴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从此换了颜色。杭人忠于前朝者甚多,赴横河桥死者,日数百人,河流为之变塞。为此,清廷择杭州城西隅,圈地千亩,筑城驻军。高丈九尺,西倚旧时城墙,濒湖为堑。东面至今日的中山中路,北抵钱塘门,南达涌金门。城头阔,可并行两匹马,又有延龄、迎紫、平海、拱表 承乾五*那一日,午时三刻的杀头,便应当说是在承乾门外了。

  待赵寄客引着杭天醉匆匆直到刑场时,地上血迹犹在,那杀人的刽子手,看杀人热闹的市民,及被戮者的尸体,却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恰是初冬薄暮时分,城门尚未关闭,湖上有接人寒风袭来。夕阳西下,天色铅灰,城下旗兵兀自返回岗哨之中,龟缩不敢再出。偌大城墙下,唯赵、杭二人,及一个蹲在墙根拎着一篮福建干果的小男孩。

  一见血,杭天醉别过头,就闭上眼睛,只听赵寄容低声咆哮,“睁开眼睛,看看今日中国,哪里不是冤魂遍野,枉鬼满地?靴虏入主中华三百年,血债要用血来还。不把这清政府彻底推翻,今日含冤饮刃之事,明日必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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