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三部曲(396)

2025-10-10 评论


  第二天清晨,当日军第五十五团搜索部队约五百人来到皮尤河南岸,其摩托车队快速地急驶上皮尤河大桥时,隐蔽在茶丛中的罗力轻轻地一挥手,引爆员顿时就按下了电钮。并没有天崩地裂般的震撼,茶地只是一阵紧张的痉挛,而桥就轰然地倒塌了。罗力端起了身边的机关枪,就带头冲出茶园扫射起来。日军措手不及,顿时作鸟兽散,向公路两旁的茶园里跑,不知那密密的茶蓬,早就做了中国将士的天然屏障,这会儿,他们正可以从茶丛中向敌人扫射呢。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戴师长派人清点了一下,连河里的和茶丛里被打死的日本鬼子,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吧。

  看着那些倒翻在茶丛中的鬼子尸体,罗力不免有些惊讶。葱绿的茶叶,在阳光照耀下依然泛着悠闲的和平的光芒,可是在它的根部,流着人血,鲜红的发着腥气的人血。绿茶与鲜血,这样尖锐地刺激着他的眼睛,他无法把眼前的一切调和起来。

  凯旋的罗力,亲自开着他的军用大卡车,沿着公路,直奔六十里外的同古。阳光灿烂,美人蕉怒放,公路两旁的芒果园一片苍翠。一道道的大椰子树枝像江南的大风车在风中转动,汽车一开,它们往后倒去,又像是一群群奔跑的大鸵鸟。罗力的车开得很慢,因为一路上马路两旁都堆积着饼干、牛肉、鲜奶罐头和香烟,还有茶叶包。在这些慰问品的后面,踊跃着各种肤色的平民,他们中有中国人、英国人、马来人,还有中英混血儿,甚至还有专门从美洲赶来的华侨们。看来他们中的许多人说中国话都不熟练,所以不时地夹杂着英语和马来语,连声地叫着——同胞,胜利!祖国,胜利!战斗中没有流泪的战士们,此刻却流下了热泪,连一向不爱动情的罗力的目光也模糊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歌声,用汉语演唱的《梅娘曲》:

  哥哥,你别忘记我啊,我是你亲爱的梅娘。

  你曾坐在我家的床前,嚼着那鲜红的核榔……

  车子缓缓移动着,他看见前面一间茶亭,上面斜插一面茶旗,正在风中飞扬,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唐人茶饮——

  茶旗下面站着一个身穿傣家族姑娘服装的女子,一边唱着歌,一边为路过的战士们沏着香茶。她的嘴唇连着牙齿一片血红,一看就是被摈榔汁染的。罗力一边开着车,一边向那姑娘微笑,一边想,要不是那满嘴的鲜红,这傣家姑娘,还真是有点儿像她的心上人儿寄草——想当年,他不也是在车上发现了路旁的这个杭州姑娘吗?

  就这么又开了几米远,他突然像是被一个惊雷炸醒了。他一下子煞了车,把那一车子的士兵也一个个地摇得前仰后合。然后,他就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摇摇晃晃地做梦一样地往回走去。

  他看见那个满嘴鲜红的傣家姑娘,几乎也用和他一样的神情向他走来,向他走来,两人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一直走到几乎要碰到鼻子了才站住。

  那姑娘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就用杭州话叫了一声:“我晓得我会在这里寻到你的!我晓得我会在这里寻到你的!我晓得我会在这里寻到你的……”

  罗力看看四周的人们,然后伸出一只手去擦那姑娘嘴角的摈榔汁,一边擦一边说:“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他就一把抱住了寄草,杭州姑娘嘴角上的鲜红的横榔汁,就沾到他的脸上来了……

  2000师师长戴安澜竟然能在这样的时刻,给了罗力有半个晚上的假,与那个孟姜女般千里寻夫的杭州姑娘相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此时的20Q0师已进至同古以南前沿阵地鄂克温,而日军也已经尾追于此,双方都做好了决战准备。罗力犹豫地看着师长,说:“等这次战斗结束了我再去见她吧,我已经把她安顿在附近的中国老乡家里了,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

  戴师长摇摇头,看着桌上他正给妻子王荷馨写了一半的信,想了想,也不再说什么,只把这信交给了他心爱的下属,说:“你先看看这个。”

  他指着信上的这一段话:

  余此次奉命固守同古,因上面大计未定,其后方联络过远,敌人行动又快,现在孤军奋斗,决心全部牺牲,以报国家养育!为国战死,事极光荣。……

  罗力把信放在桌子上,低着头,好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戴师长问道:“明白了吗?”

  罗力点点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倒是戴师长拍拍罗力的肩膀说:“为这样的姑娘做半夜新郎,死也值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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