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紧张地看着他,说:“你要干什么?”
“于什么?”小布朗一下子把那顶帽子往姑娘头上一罩,说:“你是雌的还是雄的?美丽的姑娘要像孔雀一样爱惜自己的羽毛啊,这样子走出来,不怕人家笑话吗?“
姑娘先是愣着看他,突然,嘴唇哆喷,眼睛里就有泪哆喷出来。小布朗不想让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拍拍后座,用当下最流行的话说:“向毛主席保证我不是流氓!”
姑娘还流着眼泪呢,但不知为什么就上了小布朗的后座,他们一会儿工夫就超过了得放。得放依旧一、二、一地喊着口令,目睹着表叔带着谢爱光扬长而去,心里却想:都要结婚了,还勾引女人,这个严重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的-…·分子!他很想给表叔扣一顶帽子,可是一时脑子混乱,怎么也想不出来了。
杭家叔侄赶到灵隐寺时,寺外可说是人山人海。几日来,以中学红卫兵为代表的一方组成了捣毁派;以大学生和工人、农民组成的一方形成了保存派,双方各有理由,各不相让,就这样纠众在灵隐寺前僵持对阵。到得今日上午,火药味愈浓,武斗已经一触即发。
得放一到现场就说:“怎么还没有砸了那破庙!”
布朗比得放早到,早已在人群中转过一圈,此刻就凑过来说:“听说请示过总理,总理指示,灵隐寺不能砸,无论如何要保下来的。”
得放一听就火了:“这是谁造的谣,反动派的一贯伎俩就是拉大旗作虎皮,以达到他们阻碍历史进步的真正目的。”
布朗笑笑,却说:“谁是大旗,谁是虎皮?”
这一问,倒把得放给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回答不出来。
布朗大拇指跷跷,说:“是我造的谣,行吗?是我伪造的总理指示,行吗?“
布朗回杭时间不长,和得放这样的小辈话也不多,得放从来还没听到他说过火药味这么重的话,可他心里反感他。他也大不了他几岁,再说也不是一个阶级阵营的。这会儿得放非常生这位表叔的气,可是他绝不愿意承认那是因为刚才布朗载了谢爱光,他才把这事情往阶级斗争上靠。此刻,他看到谢爱光就站在布朗身边,头上还戴着他的帽子,便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说:“革命是需要狂热的,革命还需要红色恐怖,不狂热,怎么显其革命的波澜壮阔?没有砸烂旧世界的胸怀,怎么可能建设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他突然来了一段虚的,这些日子他们在学校里,革命来革命去的,用的全是这一套新鲜语系。
布朗摇摇头,说:“得放,我听不懂你的话。”
“对你来说,这是很正常的。”得放耸耸肩说。这句话相当无情和刻薄,小布朗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这是一句划清立场的宣言,也是一种自上而下的鄙视。他不由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很正常啊。”得放有些心慌了。其实他知道这很不正常,可是没法再把话说回来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总是把话说过头,把事情做过头。他为什么要去剪谢爱光的头发呢?他瞥了谢爱光一眼,苦恼地想。
布朗终于又笑了,说:“我是你叔,我有的是时间揍你,你好好地把屁股给我撅着。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我得上那里去。“他指一指大殿上方那些保卫大庙的人群。
得放就眼看着表叔往上走,一边对站在旁边的谢爱光说:“他是我表叔,快结婚了。”
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看见谢爱光惊慌失措地扫了他一眼,就飞快地离开了他。那一瞥他终生也不会忘记。那一瞥照出了他的令人憎恶的一面——但这不是他想成为的那种人。不!他杭得放一点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阵线此时已经非常分明。大学生们站在殿门内外,黑压压的一群。布朗立刻就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得放也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殿门石阶下的平台上。那里,黑压压的也都是人。市政府已经派了人来,此时一阵掌声,有人就上去说话。得放旁边一个小个子说:“听这个走资派说些什么,他要拦我们,立刻就把他拉下来开现场批斗会!”
得放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说:“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同学董渡江的爸爸。她今天也来了。“
董渡江的爸爸站在一边,另一个看上去更像首长的人,就在台上宣布市政府的意见。乱哄哄的,得放也没有能够听清楚,但总的精神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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