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因果关系是这类事情中最难说清楚的一个部分,说有就可以有,说没有也可以没有,绝对客观的事实基本不存在。最终何去何从,常常由角力双方的强者决定。钱志国是家中独子,父母是河北农村农民,父亲小学文化,母亲没有文化,这让陈佳稍感轻松。否则,死者家属若在赔偿金上狮子大开口,企业很难承受。
关键时刻情势急转直下:钱志国父亲因儿子死亡的打击血压骤然升高卧床不起,老伴留家里照顾,委托钱志国表弟全权代理。钱志国表弟在北京读研,新闻专业,他的出现顿时令角力双方势均力敌。
钱志国表弟认为钱志国死与企业有直接因果关系:过劳死。依据是,死者发病当天早晨跟他妈通话说,加班两天两夜没睡了,头疼,马上还得赶着上班。陈佳回答他,口说无凭,需要证据。然后,年轻人提出想见死者同事,特别想见他表哥生前最后接触到的那个人。理由是,想多了解一些他表哥的事情,回去跟他父母说说,他表哥上大学离开家后,除了放假很少回家。陈佳当然知道他真正目的,但仍表示了同意。一来没有拒绝的道理,二来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公司最近确实是忙,加班也有,但连续两天两夜加班,从没有过。
陈佳把这事交待给了部门助理,让她为钱志国表弟安排。于是,毫不知情、毫无经验的邓小可把钱志国在人世间最后清醒时刻的情形对钱志国表弟和盘托出,一五一十尽可能详细,想给痛失儿子的父母一点安慰,也想配合公司工作。
钱志国之死让小可觉得在公司抬不起头,还不敢跟爸爸说,怕爸爸自责,实在郁闷时打电话跟郑海潮说过。电话里郑海潮说:“陈佳会因为你爸帮了她忙留你,不会因为没帮上忙就不留你。关键还是看你自己,我了解她。好好干,嗯?”放下电话小可心情好了许多,振作起精神努力工作。
这天,小可正干活儿,陈佳打电话来叫她马上去。小可往陈佳办公室走,心里一路嘀咕:陈总让她去干什么?是不是忙过了这段,有点时间了,要对她兴师问罪?到陈佳办公室门口,静立几秒,眼一闭,敲了门。
——没听到应有的“进来”,屋里响起的是脚步声,脚步声近,门开,陈总出现在面前:她亲自为她开了门!
小可晕晕乎乎进,事情出乎意料不合章法,让她无法思考无从思考,机器人似的随陈佳指令进屋,在沙发上坐下。
陈佳办公室有一对单人沙发,两沙发中间隔一方小茶几,小可坐定,陈佳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以前小可来这儿,从来是,陈佳坐办公桌后面,她站她办公桌对面;其他人来这儿,大部分情况是,来人坐沙发,她坐办公桌后;只有类似钱志国老师这样档次的人来,才可能与她分坐茶几两旁的沙发,促膝交谈。
茶几上放一个细高玻璃杯,杯里是茶,茶液已然冷透,结出一层金铜的茶膜。陈佳冲那杯子一点头:“钱志国表弟刚从这儿走。”于是小可明白,茶是为他泡的,陈佳苦涩笑笑:“——?一口没喝!……谈得不顺。分歧在于,他要的赔偿数额过大,远远超出规定和公司的承受能力。”小可拼命集中起纷乱的思绪专心听陈佳说话,却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不明白意思,不明白这种大事、要事,为什么要跟她说。
陈佳不看她,只失神地盯着那茶杯:“你知道他要多少吗?……八百万!”小可吓一大跳,这时陈佳把目光从茶杯转到她的脸上,温和地道:“小可,叫你来是想跟你核实件事,钱志国最后那天是跟你说过,为赶项目,他48小时没睡觉了吗?”小可顿悟,全身冰凉!她点了头,顺势把头埋下。不过几天工夫,陈佳明显瘦了,而这,与她有直接关系,这令她不忍、不敢再看。耳边,陈佳在说:“钱志国表弟请律师了,接下来,律师将会找你。小可,在律师面前收回你说的话,到时我们统一口径,好吗?”
钱志国表弟走后,陈佳让自己在屋里静坐二十分钟后才给邓小可打的电话,冲动是魔鬼。这个邓小可貌似柔弱,骨子里倔强;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以正直为荣,对付这种人不能硬来。
小可抬起头来:“可是陈总——”
陈佳的忍耐到了极限:“没有可是!只有必须!”
小可便不再说话,蔫头耷脑泥胎一般。陈佳看着她,满腔的愤怒焦虑化成委屈,泪水夺眶而出。现在她面临的困难远不只钱家,更严重的,还有钱志国负责的那个项目,作为重大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事先一点交待没有突然扔下不管,这打击是摧毁性的。她要处理钱家后事,要尽快找到替代钱志国的人,要让项目继续——这项目如不能按时完成,公司损失得以亿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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