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天下事谁也想不到命运会有多么神奇,天下会有多少巧事。
那天午后,家霆被燕寅儿硬邀去看川戏。家霆对这没有兴趣。他在江津时,曾到演川戏的“江声舞台”看过一次川戏。戏园小,叶子烟和香烟味熏人欲呕。看了一出《八阵图》,见那演陆逊的武生武功不怎么样,蹬马、舞枪、耍翎子都不精彩,对场面帮腔不习惯,觉得吵闹,没看完就出来了。所以这次燕寅儿邀约,家霆说:“不去了吧,我不爱听戏!”
谁知,燕寅儿笑着说:“非看不可!今天下午是名丑角会演,在机房街鼎新舞台,现在叫悦和戏院了。有些戏一定精彩,你知道,我为什么邀你去看?”
家霆也笑了,说:“准是你又给我替‘重庆今昔’想了个题目,写戏!”
燕寅儿闪着那对扇子般的睫毛说:“你还真是聪明,果然如此!但写川戏题目太大,我给你出了个小题,就叫《川戏丑角今昔》你看如何?”说着,从小手提包里掏出一大张纸来,说:“给,这是替你收集的一些关于川剧丑角的资料。你自己再去图书馆找一点。看了下午的戏,我看写个上下篇也不难!”
家霆接过纸来看,上面写的是川东戏丑角分类,罗列了武丑、老丑、袍带丑、龙箭丑、方巾丑、婆子丑、神怪丑、小生丑、娃娃丑、襟襟丑、褶子丑、烟子丑等十几项,有的一看就明白,有的不好懂。家霆一看,“烟子丑”下注的说明是:“扮演的是各类农夫、劳工之类,大都具有善良而风趣的性格与优美品德,如《荷珠配》中之赵旺等。”“龙箭丑”下注的是:“扮演的是出征、狩猎的暴君昏王,如《三伐宋》中的宋康王,《采桑封官》中的齐宣王等。”
家霆心里感激,说:“为什么你偏爱川戏又要专看丑角戏呢?”“你可别小看了川东戏艺术,一样东西像一个人一样,不接触你是不会了解它的。做记者兴趣应当广泛,知识应当丰富,你不该把川东戏排斥在外。至于丑角戏,我并不特别爱好,只是听说川戏中的丑角喜笑怒骂、冷嘲热讽俱全,特地来看看试试。”
后来,家霆就同燕寅儿一起去悦和戏院看川东戏了。节目一共四个:《顺天时》、《打胖官》、《议剑献剑》和《归正楼》,家霆都不熟悉。倒也好,不熟悉更新鲜。戏园子本来就不讲究,开戏后抽烟的人多,嗑瓜子的人多,聊天和哄笑的人多,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秩序不好,喧闹得很。但几出戏确有特色。演《顺天时》,丑角表演土行孙,巧妙运用矮子身法,半个小时的戏一直栽“矮桩”,使人以为这丑角个子生来就那么矮小,谁知剧终他突然站了起来,由矮变高,还了自己本来面目,博得了满堂彩。
演《打胖官》时,丑角演胖官,和官太太有段十分精彩的台词:官太太问:“县衙里的所有差役哪里去了?”
胖官答:“收捐讨税去了。”
官太太:“嗨,哪有那么多的捐税?”
胖官:“你岂不闻民国万岁(税)万万岁(税)!”这是丑角即兴插科打诨,却引起掌声如雷。表演《议剑献剑》时,演曹操的竟是丑角。曹操从王允手中接
剑观赏时,双手背剑从肩后亮出,分别侧起左右腿,口中赞道:“好剑!好剑!”脚尖踢剑出鞘,这样一个“双朝天腿”的绝技,不仅表现了曹操胆大妄为和狡诈的性格,也突出了宝剑这一道具在戏中的重大作用。功底深厚,造诣不凡。
最后一出折子戏《归正楼》,丑角演的是个乞丐邱元瑞,有一段精彩的唱:“那高楼住它做啥?窟(四川方言,音“哭”,意为“住”、“蹲”)桥洞免得漏渣渣;那牙床睡它做啥?坝地铺免得绊娃娃;那高头大马骑它做啥?那打狗棍拄遍千家;那绫罗绸缎穿它做啥?穿襟襟挂绺绺风流潇洒;那嘎嘎(四川方言,意为“肉”)吃它做啥?喝稀饭免得塞牙巴……”这本是折喜剧,通过穷乞丐演唱出来的那种愤世嫉俗的悲凉之情,使人难忘。
家霆和燕寅儿一起看得满意,散场出来,陷身人的漩涡中,已是五点多钟。天上又在落雨了,路人中打着雨伞的不少。两人淋着雨,踩着湿烂的路,快步往前走。有个报童跑上来,问:“《新华日报》要不?”家霆掏钱买了一份折叠了塞在口袋里。两人并肩走着走着,到公共汽车站,好不容易挤上了车。
车子老牛破车慢慢腾腾颠颠簸簸开到了市中区黄家垭口实验剧院附近,要转车了,两人走下车来,雨却越来越大了。两人走过一家杂货铺,又一家小吃店,又一家牛肉馆,到了一家咖啡馆门口。家霆说:“进去坐一下吧,等雨停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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