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15)

2025-10-10 评论


  家霆又寂寞无聊地踱回自己卧室里去,心里想:我该写封复信给冯村舅舅,请他继续寻找欧阳,也要请他设法了解忠华舅舅在哪里。人,并不是对所有的东西都敢奢望的。家霆始终记得欧阳素心曾经讲过一则小故事给他听:屠格涅夫有一次外出,遇见一个乞丐伸着枯瘦的手可怜地向他讨钱。屠格涅夫决定给钱,把手伸进口袋,忽然发现糟了,钱包没有带!只得怀着十分愧疚的心情,拉着乞丐那肮脏的手握了握,说:“啊呀,真对不起!”乞丐却紧紧握着屠格涅夫的手说:“啊,兄弟,谢谢你,你已经给得太多了!有你的这点诚意就足够了!”

  是呀!家霆现在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贫穷的乞丐,多么需要欧阳,多么需要忠华舅舅,需要他们给那么一点感情上的施舍呀!只要知道他们在哪里,只要他们能突然出现在可以触摸的面前,就够了!那一切都满足了!人在感情上需要的满足有时是超越一切的。正如靳小翰昨天因为他哥哥战死而号啕痛哭时,好友们对他的安慰终于减轻了他的伤心。小翰在家霆和施永桂送他上船时,深情地红着眼圈说:“谢谢,谢谢你们。”平时大家是从来不讲客气的好朋友,可是此时此刻,小翰的一声“谢谢”却如此深情。他不用“谢谢”怎么来表达他的满腔感情呢?

  生活的真谛难以捕捉、难以理解,更难以揭示它永恒的奥秘。生活中的遭遇也一样。

  家霆陷入了一种难以摆脱的压抑与苦闷之中。所好,这时李思钧夫妇走了,童霜威走进房来。“冯村的信看了?”父亲问儿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了。”家霆在自己床上坐着,问,“爸爸,您看怎么办?”

  童霜威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只有继续找。我思前想后,很怕这女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现在特务太多了,她是从沦陷了的香港来的,她父亲欧阳筱月又是那样一个人物。”

  “狯出什么事呢?”家霆惊叫起来。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不能不承认父亲阅历多,政治上有经验,推测并非一定是捕风捉影。他满面愁云了。

  童霜威又叹了一口气:“我本想找叶秋萍打听一下欧阳。但让冯村去找,不合适。叶秋萍怀疑冯村是共产党,我虽作过解释,未必有用。”

  家霆沉默,叹了一口气。欧阳失踪的事寻找渺茫,心头的辛酸也更浓了。

  童霜威好像是有心岔开话题,不想让儿子太沉浸在焦虑之中,说:“昨天,突然收到一张委任状。是个新成立的机构,实际也是个养老院,不知谁开恩,竞想到了我。”

  “您猜是谁在帮忙?”

  不知道。我这人没有靠山,没有派系,可有可无。国史馆筹委会主任委员是张继,张溥泉①同我是泛泛之交,不会想到我的。”童霜威说到这里,问家霆,“你看我要不要辞去中华实业信托公司的设计委员?说实话,接受那个聘书,我一直心里不是滋味。杜月笙给我个名义无非是招贤纳士抬高自己的身价。但现在有了国史馆的差使,钱虽不多,你我二人生活也不致困难到哪里去。我想写信给杜月笙,辞掉这个设计委员算了。你说呢?”

  看爸爸的意思是在培养、锻炼儿子的能力,家霆点头说:“我赞成爸爸的想法,但国史馆的委任状刚到,还摸不清底细,倒不如过一度看看情势再说。好在要谋一个名义是困难的,要辞去一个名义是容易的。”

  童霜威听了点头,说:“对!对!”他很满意儿子的思虑周密,儿子马上快二十一岁了。抗战爆发那年,还是个玩鸽子、集邮、打鸟枪、爱骑自行车的初一学生。可是抗战五年半,孩子在战争中经历了战前无法想象得到的风雨雷电,终于长大成人而且富有一定的人生阅历了。同他商量问题,每每可以有所得益。这使童霜威高兴。

  ①张继,字溥泉。

  童霜威估计刚才李思钧夫妇在客厅里谈的话儿子一定听到了,故作不介意地说:“刚才李思钧夫妇来,说起要我续弦的事,你也许听到了吧?”

  家霆点头,觉得对爸爸不必讳言。

  童霜威苦笑笑:“我同方丽清离婚了,教训很多。主要问题是互相太不了解,商人家的女儿眼睛里只有钱。她比我年轻得多,当初嫁我不外是看中了我的地位和经济。我倒霉了,她就变了。同她离了婚我感到轻松。续弦的事我一时还不想谈,婉谢了他们的好意,想必你也听到了?”

  家霆又点点头,感到不好说什么。他明白爸爸是向他作解释,要他放心,就转换题目说:“爸爸,刚才听李思钧的话,似乎我们的校长要换已是确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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