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开了灯,看看手表,童霜威立即去缸里舀水,搀上热水瓶里的开水洗脸、洗脚。江津的电厂,每晚供电只到九点半钟,九点半钟鸣笛停电熄灯。桌上虽然放着钱嫂早已准备好了的油灯,火柴盒也放在灯旁,但童霜威喜欢在每天熄灯前把脚洗好。这住处,南端前后是一大一小两问卧室。一间大的童霜威住,一间小的,是儿子家霆周末从江津对岸得胜坝国立中学回家来时睡的。居中一间书房兼带会客,北端是一大间附有餐间的起居室,通着厨房。室内,白壁莹洁,陈设简单。此刻,隔一道二十码宽的走道,在对面屋里住的农民银行经理朱鹤龄家,卧室里灯还亮着,鸦雀无声。童霜威知道:朱鹤龄嗜赌如命,每天都在外面打麻将或玩牌九,赌到深夜甚至天明才回来,睡一觉或干脆不睡擦把脸又去上班。这赌博,在江津十分盛行。连被看作是教育家的法国留学生国立中学校长邓宣德,都是热衷于方城之戏的赌客,常常在熟人家里赌通宵。有人把打牌赌钱叫作“抗战”,常有这样的玩笑对话:“今晚去不去我家‘抗战’?”
“去!‘抗战’岂能后人!”
“今晚‘长期抗战’,通宵!我准备了‘迫击炮’,有‘云南炮弹’,恭候大驾!”
“太好了!我正感冒,一定去领教!”
“迫击炮”是鸦片枪,“云南炮弹”是云南红土。
烟、赌政府都明令严禁,但在江津的街道上夜间走过,总会从一些人家的门缝窗隙里飘出鸦片烟味和哗哗的牌声。后园里邓六爷家有个不知什么亲戚就抽鸦片,邓六爷家的牌声经常像潮声哗哗。前面几进院子中,朱鹤龄爱赌不说,前边法院院长郑琪和被服厂厂长田绍曾两家,在夜间都常有鸦片烟味从卧室里传出来。据说,郑琪的岳母有烟瘾,田绍曾喜欢借烟具来逢场作戏。闻到鸦片味,听到赌声,童霜威总不免想起战前在南京时,从潇湘路一号到丁家桥中央党部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宣传“新生活运动”的大牌子。现在,抗战五年半了!由于败退西南,丢失大片国土,“新生活运动”早已是虚应文章气息奄奄了。
他刚洗完脚,回身进卧室关上了门,倒了杯开水喝,不料老钱披着衣来敲门了。看来,他是睡下去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才来的。童霜威开了门,见他手里拿着封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的信,讨好地说:“秘书长(童霜威再三叮嘱他别这么叫,应该叫“童先生”,他却坚持不改),您有封信,挂号的,下午来的。您看,我差点今晚忘了交给您了,要误了您的事就糟了!”
童霜威接过信来,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冯村从重庆寄来的,对老钱说:“好好好,你快回去睡吧。”心里急切地想看冯村的信,等老钱走了,就关门去灯下拆开信来。这个战前他心爱的秘书来信说:
霜公我师钧鉴:
岁首年初,恭维燕居鬯吉诸事顺遂为祝
为颂。所嘱打听欧阳小姐之事,经多方联系寻觅,仍未能有确凿下落。(童霜威想:唉!她到哪里去了呢?怎么一点讯息也打听不到呢?)家霆托付在《大公报》刊登寻人广告已连登三天,现将报纸附上一张,供阅,尚难估计是否能有回音。(童霜威想:唉,是呀!是呀!)如有音讯,自当立即奉告。故特奉闻,请勿为念。
《历代刑法论》不知已完成几许?目前特务及贪官污吏无法无天,我师能结合历代刑法,从法学观点抨,必然不同凡响,读者自能大得启发。此书定稿后请即赐下,如无特殊情况,安排印刷出版当无问题。(童霜威想:晚饭时,听李参谋长谈了鲁冬寒的事,我简直一心只想写《三朝三帝论》了!但现在看来,《历代刑法论》也并非毫无意义,出书不易,时不可失!)只是考虑到当今现实,此书不宜过于直露,(童霜威想:对呀!我自会多用曲笔!)否则图书审查会恐难以通过,望我师善于掌握。
近一二年来,日寇集中兵力残酷扫荡敌后
军民。最近见一材料:日寇华北派遣军参谋长安达十三夸耀:“华北碉堡已新筑成七千七百余个,遮断壕修成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公里长。”足见日寇军事重点之所在是在何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整个战局发生了对中国抗日战争有利的变化。但由于当局政治上强化法西斯统治,经济上民生凋敞,军事上奉行观战避战的消极政策,犬、批将领陆续投敌.正面战场上,鄂西、常德、广东、闽浙、湘北等战役中,均未作有力之抵抗。时局沉闷,大后方现局阢陧,令人忧愁忧思,确是黎明已启、前途困难,不知我师对当前局势有何看法.敬祈赐教。(童霜威想:冯村写信好谈政治,此地有鲁冬寒这样的恶狗,去信要叫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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