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爸爸(7)

2025-10-10 评论

  事头很快证明了马林生的谨慎是有道理的。从妻子离去,马锐单独明着爸爸过日子那天起,他就一直没有过哪怕是一丁点儿小鸟依人的惹人疼样儿。他妈的一点不像个没了妈的孤苦伶仃的孩子。他倒从容了,跟当爹的分了工,每天进进出出忙着自己的事。父亲不主动,他连最小的事也不请教,完全把自己管起来了。瞧他跟父亲说时那样儿,带搭不理的,就像被拢了清静的商店售货员。亲生儿弄出那远房亲戚的感觉来了。
  这是个阴霾的休息日。马林生一觉醒来仍哈欠连时。枉耗心血的彻夜苦思常常使他入睡后仍不能平静,各种奇思妙想以更荒唐更纷乱的形式百倍活跃地在他大脑中涌现,犹如一支支离弦之箭搞得他心力交瘁,每次醒来都像在手术台上感到全身麻痹嘴里苦涩干得一点唾沫都没有,心情像少女诗人一样忧郁。他很想再立即睡过去,但作为一个父亲,总不能是个留恋床铺瞌睡虫般形象,按时起床几乎是责无旁贷。他很怀念单身汉的日子,那时他常常整天沉溺的梦境之中,终日似醒非醒,惬意地蜷缩在被窝里任思想飞驰。他强迫自己拖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时,心里充满怨恨,他觉得自己的某种权利被剥杀了。
  他无精打彩,满面倦容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他起来干吗呢?当他做完所有琐碎的洗漱进食动作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他确实是无所事事。他早就对自己默默承认了,从妻子离他而去之后,他一个朋友也没有了。就是说,不管他闲成什么样儿,也没有人来造访,既没有人对他说也没有人听他说。他像一个外国人生活在自己的故乡。
  他只好在桌前的那把藤椅上坐下,这以掩盖空虚的最佳姿态。
  马锐以院里独自对墙打乓乒球,借助墙的回力一板接一板地抽球。从屋里看不到他,只能听见球鞋胶底在硬地上移动摩察的吱呀声和小球打在青砖墙,球板上一声声类似坚果破裂的脆响。
  难道他也没有朋友么?这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令马林生既忧虑又安慰。
  有时球落到地上,他可以看到儿子弯腰的身影在窗上一闪。
  击打乒乓球的声音停止了,马锐满头大汗地跑进怀,端起柜上晾着的一杯凉开水一饮而尽,看了眼父亲,又跑了出去。
  这一瞥使马林生感到一份温馨,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抹去了一些。
  窗外响起一女孩子清亮的噪音,“你怎么没出去玩呀?”
  “没劲,出去玩有什么意思?”儿子闷声闷气地回答。乒乓球的击打声在两个孩子的回答声中仍继续有节奏的响着。
  “星期天也不出去玩?”
  “我这不是在玩么?”
  他知道跟儿子说话的女孩儿是同院夏经平的女儿夏青。
  她和马锐是同学,好像还是班里的一个小头目。儿子和的关系平时看上去很一般,有几次他带马锐出去,在街上或胡同遇见夏青,互相连招呼都不打,女孩子时而还马锐笑笑,马锐则是一副视若无睹的表情。但有时在院里他们似乎见面还说说话。从前,小时候他们是很熟的。
  “一个人打乒乓球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打吧。”他们院外头的胡同里有两张水泥砌的乒乓球台,那是和他们胡同搞“军民共建”的驻军某连修的。
  “你哪能跟我打?你哪是我的对手?”
  “练练嘛。”
  “不行,跟你打更没劲,净拣球了。”
  “练练嘛。”
  “不行,跟你打更没劲,净拣球了。”
  “……”
  “你怎么没出去呀?我看你爸你妈一早就出去了,你妈打扮得跟花蝴蝶似的。”
  “他们去逛大街买东西,叫我去我没去,我不爱跟人他们一起上街,我妈买东西那挑那磨蹭还不够烦的呢。”
  “女人呗,你长大了没准儿也那样。”
  “我才不会呢。”
  “马林生听到女孩儿清脆的笑声。他蓦地发现自己实际上在坚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不哆有几分赧颜。这时天晴了,太阳破雾而出,一抹阳光越过鱼鳞般的房脊穿透窗户直射到他眼上,他眼前一亮,接着就无法正视那道耀眼的阳光了。窗里窗外同时明亮起来,瀑布般的阳光人院内那棵老枣树的浓荫中过筛般地纷纷扬扬洒下来,无声地坠落在地,两个孩子仍在窗外的阳光中说话儿,女孩子好像借给男孩子一本书看,他们在谈论那本书的印象。
  “你觉得写得好么?”女孩儿问。
  “不好。”男孩儿傲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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