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我那所剩无几的盘缠中挤出三百元放在森格的手里。森格非常惊奇地看着我,因为在出发前,我已经按当地的价格付给他劳务费。但这三百元钱是我的心意,也是我对他表达的深深谢意。今后无论我们有没有机会相见,我都会永远记住他——这个愿将我带到嘎隆拉山垭口的门巴族小伙子。
我们的手最后一次握在一起。我紧紧抱住他那被帽子和围巾紧裹着的头颅,贴着他的耳,轻轻地告诉他,路上要照顾好自己,我会永远记住他的。我说,今后我如果再来墨脱,一定去看他。
森格像小孩般一个劲地点头,紧紧拉住我的手不松。
起风了,刺骨的霜风卷起雪屑朝嘎隆拉山垭口冲去。我心底荡起一股痛楚,鼻子猛然一酸,一股寒气趁势灌进肺腑。此刻,我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能让伤感的情绪影响我,我眼前的险峰还需要我去攀越。
再见了,森格!我松开紧抱他头颅的手,用牙紧紧地咬着发紫的嘴唇。森格又哭了,他知道也许我们在雪峰上分手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森格下山了,走出一段路后又回头来朝我招招手。雪峰依旧,在茫茫雪山中行走的两个生命分手了,各自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嘎隆拉山垭口,我留下了唯一的一张自拍照
森格下山的速度很快很快,他的身影在茫茫雪原中跌跌跄跄,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再一次抬起头寻望嘎隆拉山垭口。此时,垭口雪花飞絮,云雾缭绕。我寻视着四周的雪峰,心中溢出一股敬畏感。我相信,我孤独地进入到我所崇敬的雪峰之中后,伟岸而纯净的雪峰将容纳我,保护我。而我会顺应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走入新的境地。
阳光穿破云层射向嘎隆拉山顶。看看时间,已经十点整。我朝嘎隆拉山峰膜拜了一下,希望得到众多雪峰神灵的庇护。然后,背起了行李包,提着黑皮摄影箱,拄着拐杖朝嘎隆拉山垭口前进。
随着海拔的升高,心跳猛烈加剧,我感觉头有些晕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人出现了飘逸的幻觉,这是严重的高山缺氧反应,也是身体严重不适的危险信号。我只能喘息片刻,让狂跳的心渐渐平静。
在一条约一百米长的山脊边缘,我的左面紧贴冰崖,脚下是厚厚的冰层,一串串粗大的冰柱悬挂在头顶上,冰道的右面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我仔细地观察着这段不足一米宽、似老虎嘴的冰道:亮晶晶的冰层将崖道紧紧包裹着,光滑的冰面上凹凸不平;冰道的左面没有任何可抓攀之处。我不敢贸然走上冰道,可这是惟一的路啊!
在我的脚下,云团起伏升腾,连成一片,如浩瀚的云海,渐渐朝山峰间涌来。我紧张起来,这是风雪即将来临的信号。
不能再犹豫了,遇上风雪,我就翻不过嘎玛山垭口了,会冻死在山上的。
我用发肿的手在行包内翻出衣服包在胶鞋上,增加鞋与冰面的摩擦力,将摄影箱抱在胸前,背着行包,极为小心地踏上冰面,用拐杖在前面一点一点地拄着走。但还未走出三十米,我的双腿就发软,而且一个劲地抖,身体出现幻觉,眼睛渐渐发黑。我不得不跪在冰道上,将摄影箱放在前面,背着行包,慢慢地爬行,心里才感觉踏实一些。
这是一段难以想像的险途,每向前一步,都得全身心地投入,不得有任何闪失。我的手掌很快失去了知觉,随即膝盖以下的脚也失去了知觉,每向前一步,都得费劲地扯掉衣服与冰的粘连,这是海拔六千多米高的雪原,每前行一步,都是生与死的考验!
就这样爬过了冰道,但我不能作任何喘息,我必须不停地运动,否则寒冷将伤害我的身体。
离嘎隆拉山垭口仅有一百米远的距离了,我已能清楚地看见垭口两端竖着两根木柱,这两根裹缠着白色哈达和经幡的木柱已被冰层包裹得严严实实,成了两根粗粗的冰柱,这是嘎隆拉山垭口的标志,也是保佑翻山的路人平安的吉祥物。
雪越来越深,行走更加费力,每走几步,就得喘息很久,我弯着腰用拐杖顶住自己的胸膛,一步也走不动了。
忽然,一阵轰轰隆隆的炸裂声从雪谷中传来,我惊异地转过头去,大面积积雪排山倒海般朝深谷坠去,雪浪似万顷波涛,吼声如千雷齐鸣,巨大的雪崩持续了十几分钟。
雪浪雾气从深谷中升腾蔓延,很快这种由雪组成的雾气将深谷填满,奇异狭长的雪谷消失了,消失在滚滚的白浪中。填满深谷的雪雾,随风一波又一波地朝雪峰之颠涌去,场面非常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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