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144)

2025-10-10 评论

  就在这时,仓本却松开了手里的战刀,又对翻译说了一番话。翻译便冲着笨花(144)人说,太君这次来笨花(144)是和笨花(144)人初次见面,面子就留给了笨花(144)人吧。可对你们虚报花地也记在了心里。下回笨花(144)人若再欺瞒太君,就不再客气了。仓本说完就要上马,小袄子却又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着仓本说了句“撒哟那拉”,仓本这才又注意到小袄子,他记起了她叫甘圣心,他止住脚步问瞎话,甘圣心是什么人。瞎话说,甘圣心是维持会新聘的秘书。仓本半信半疑地听着。
  日本人走了,仓本来笨花(144)的真正目的暂时无人知道。支应局和小袄子都出尽了风头。有人知道小袄子讲日语的缘由,有人不知道。瞎话把他的那块白布又拿回家,扔进炕旮旯。
  这天晚上,瞎话先去找甘子明,想把白天的事向甘子明报告。甘子明不在笨花(144),瞎话就来世安堂找向文成。瞎话把白天的“支应”经过对向文成做了详细描述,言语中透着自得。
  向文成看着自得的瞎话说:“瞎话叔,眼下你这一场是把日本人支应过去了,日本人也夸了中国的圈椅好,你还收了个秘书——小袄子。可你知道仓本来笨花(144)的真正目的吗?”
  瞎话说:“嫌咱村种花种得少。”
  向文成说:“咱村为什么种花少?”
  瞎话说:“支应局不给村民布置呗。”
  向文成说:“这就对了。我猜这就是仓本来笨花(144)的目的:表面是说花,实际是说你哩。”
  瞎话说:“说我?”
  向文成说:“说你是个不忠于日本人的支应局长。换句话说,他们是在了解笨花(144)的维持会是不是真正的维持会,真正的维持会就会先给他种够花。咱这维持会是假的。”
  瞎话说:“咱有欢迎大日本皇军的招牌呀。”
  向文成说:“你再写十块招牌也是假的。”
  “那……”瞎话不知如何是好了。
  向文成说:“假的就先假着吧,支应一回是一回。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走着看吧。”
  瞎话听了向文成的分析,还是心中无数地在屋里来回地走,走走又站住对向文成说:“文成我再问你个事。秘书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向文成说:“你是问小袄子吧?说文明点儿,秘书就是主官的‘辅佐’,你就是笨花(144)支应局的主官,小袄子就是你的辅佐。说白点儿,秘书就相当伺候人的人吧。”
  瞎话说:“你是说,小袄子就是伺候我的?这可大为不妥,一个闺女家伺候我一个脏老头子,使不得,使不得。”瞎话说着还涨红了脸。
  向文成说:“伺候你也并非就是件坏事。小袄子要真能给你配合,对支应局只有好处。往后该你和小袄子做演习了。”

  那个黄昏,走动儿把区长尹率真领到向文成家。尹率真在向文成家住了三天,和向文成一家很投脾气。他和向文成分析形势,研究在笨花(144)如何发动群众建立自己的政权。闲暇时两人还看向文成书架上的书,说《聊斋》,说《三国》,说胡适和陈独秀,说李大钊,说河北梆子的发源地到底在哪儿,说人身上到底有没有经络存在。逢向文成不在时,尹率真就和取灯说保定。原来尹率真真是保定二师的学生,那年保定二师闹学潮,他正在二师读书。当时他们到南关去贴传单,贴完南关大桥,又把传单贴到了同仁中学门口。可惜当时同仁中学没有人出来响应。取灯说,同仁中学根底是教会学校,学生只顾学业,对国家大事可不像二师学生那样热心。再说,那时候她还在琅瑚街上小学哪。逢到取灯不在时,尹率真就和有备说话。他对有备说:“来吧,忠厚老弟,说说你今后的志愿吧。”有备知道什么叫志愿,他对自己的志愿也有个朦胧的打算,但他说不出来。有备说不出来,尹率真就替他说。尹率真对有备说:“别看你离医生近,你长大肯定不当医生。”有备觉得奇怪,不知为什么尹率真了解他心里的事。他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尹率真说:“我看你整天在墙上画画,准是要当画家吧?”有备说:“像画什么就是画不像。”尹率真说:“先前我在保定上师范时,学校有图画课,讲究对着实物作画,叫写生。对着房子对着树画叫写生,摆个饭碗,摆个南瓜对着画也叫写生。那时候我也画过,觉得挺有意思。你练练写生也许有帮助。”有备搬了个南瓜去画写生,尹率真就去帮秀芝烧火。尹率真坐在灶前拉风箱,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大火,什么时候小火。秀芝说,没想到,一个区长什么都懂。尹率真说,都是从小在家里干活儿练出来的。他的老家虽然在东边,离笨花(144)百八十里,和笨花(144)的风土人情却差不多。尹率真不光会拉风箱,连贴饼子、蒸窝窝头都会。尹率真替秀芝烧一阵火,趁捂锅的工夫,看见同艾在廊下晒豆瓣酱,就走过去说,他们老家晒酱都用西瓜协调,晒出来的酱叫西瓜酱,格外好吃。同艾说,保定人也拿西瓜做酱,她就是没学会。尹率真就把做西瓜酱的要领讲给同艾听,说现时西瓜过了季节,不然他就会亲手给她做一次。同艾听尹率真对做酱很内行,就把自己做的酱给尹率真尝。尹率真尝尝说,也挺好,要是再有点西瓜味儿,吃着吃着再不断吃出几个西瓜籽,那滋味就更不同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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