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150)

2025-10-10 评论

  小袄子坐起来找衣服,又看见月光把金贵的新被面照得很清楚,是一条藕荷色的花洋布被面。她左看右看看不见自己的衣裳,便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身子东找西找,末了在脚底下找到了它们。它们被压在被褥下边,一小堆衣裳被压得褶褶巴巴。小袄子后悔自己没有将衣服打捋好放到远处。
  小袄子在炕上“鼓輶”着穿衣裳,金贵醒了就在被窝里嘟囔着问:“你过去呀?”小袄子“嗯”了一声,嗯声里透着几分沉闷。金贵听不出,说:“过就过去吧,鸡也快叫头遍了。”
  小袄子坐在炕沿上拿脚找鞋,鞋底摩擦着地面,滋啦、滋啦响。
  金贵听着滋啦声说:“我递说你一件事,往后我回笨花(150)会更少。”
  小袄子说:“怎么啦?”
  金贵说:“叫我去代安哩。”
  小袄子警觉地问:“叫你上炮楼?”
  金贵说:“还是你聪明。”
  小袄子问:“不去行不行?四五十里地哩。”
  金贵说:“家有家规,军有军令,你光觉着新被窝好,那也是拿命挣的。”
  小袄子坐在炕沿上穿好鞋,系好扣,又迟疑着不走了。她坐在炕沿上想,向文成给俺讲自由,世间哪有什么自由,再自由的人也是有人管着你哩。就说眼前这个人吧,看起来骑着自行车,挎着盒子炮,吆三喝四的有多么自由,可叫你去代安,你敢说不去?这边的人哩,讲着自由,白天却不敢出门走道儿。谁自由?还是我自由。想到此,小袄子便想起向文成刚教给她们的一首歌。她小声哼着去开门:
  你说什么花儿好,
  我说自由花儿好。
  英雄们拿热血养育了它,
  自由的花儿开放了,
  自由的花儿
  开放了……
  朦朦胧胧的金贵听见小袄子哼歌,就说:“哎哎,止住吧你,还嫌目标小哟。”
  小袄子止住歌,心想,好险,这是在别人家屋里。她止住歌去开门,金贵忽然又叫住她说:“小袄子你回来,我再嘱咐你一句话。”小袄子转回身,走到炕前站定。金贵说:“我正儿八经地递说你,别去上夜校了,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小袄子说:“怎么了,有情况?”金贵说:“你就别问了,叫你别去你就别去了,日本人为什么又挖沟又修炮楼,又调我去代安?你就好好想想吧,这是一回事。”
  小袄子听完金贵的话,知道这几句话非同一般。她又在炕前站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后半夜的月亮更亮,她就着月光拽拽自己那被揉皱的衣裳,就去爬树。树一摇晃,惊起了一只什么鸟。她想,这是一只鹁鸽。我娘大花瓣儿一听鸟飞,准就醒了。

  冀中行政公署布告
  为布告事,自“七七事变”我冀中区沦为日寇的占领区后,日寇即对我区实行讨伐与怀柔软硬兼施的政策。此举已遭我抗日军民奋力抵抗。今,日寇又抛出“强化治安”运动,并一再加以强化,企图把军事进攻变为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为一体,把烧、杀、抢政策变为“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日寇还通过筑堡、挖沟来限制我军民的活动,分割抗日军政与民众的联系。凡此政策,日寇正在加紧施行之。仰我冀中区抗日群众提高警惕,认清日寇之种种阴谋,坚定抗日信念,为夺取抗日之胜利而奋斗不息。
  切切!
  此布
  冀中行政公署主任吕正操
  冀中军区司令员孙毅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
  这几天,小袄子总想找取灯说话。向家离村口近,小袄子就不断到村口“碰”取灯。
  这天,取灯正帮长工群山往家里收萝卜,小袄子到底截住了取灯。她从村口一棵老柳树后头闪出来说:“取灯姑,你这是到哪儿去。”取灯说:“我去收萝卜。”小袄子管取灯叫姑,立刻就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小辈儿的位置。小辈儿尽可以去对大辈儿尊敬,小辈儿尽可以显出谦卑,小辈儿也常会受到大辈儿的礼遇。其实小袄子姓甘,取灯姓向,排不上辈分。
  取灯看见小袄子从柳树后头闪出来,知道这是有意截她,并非是巧遇。这段时间,小袄子给她的印象一时很难说清,取灯只感到她性格奇特,尤其听说她会讲几句日语,就更觉离奇。现在小袄子又把她截住,莫非小袄子找她有事?小袄子找她能有什么事呢。取灯站下来,打量着穿戴整齐的小袄子。这时小袄子又叫了声取灯姑才说:“你也到地里去呀?”取灯说:“咱们都是笨花(150)人,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你呢?”她是问小袄子在干什么。小袄子直言不讳地说:“等你哩,专等你哩。”取灯说:“专为等我呀,咱们在夜校不是天天见面吗。”小袄子说:“天天见是天天见,就是够不着跟你说话。”取灯说:“看你说的,都住西头,离得又这么近,还有个够不着的。”小袄子说:“那也得对个时候,你白天黑夜都忙不拾闲的。忙家里的事,又为俺们忙夜校的事,还结记着地里的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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