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39)

2025-10-10 评论

  向文成说:“娘?熏我倒想起一个人。”
  同艾说:“谁呀?芽”
  向文成:“瞎话叔。”
  同艾说:“可不行,瞎话连篇的,还不半道儿骑驴⑤。”
  向文成说:“他不敢,对咱家他也不会,他有口才。”
  后来,瞎话怀揣一百块现大洋去了淤城,淤城米家的秀芝也头戴凤冠嫁到了笨花(39)向家。淤城人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熏十字披红双插花的向文成?熏作着评价说:向家官大,就是这孩子的眼不强,要不是有人牵马?熏马还不知往哪儿走呢。笨花(39)人看见秀芝说:凤冠倒是点翠的,怎么脸上有蚕沙呀。
  向文成从来看不见秀芝脸上的蚕沙,就知道秀芝是个随和人。他们住在向家东小院西屋里。西屋窗前有一棵老枣树,是向鹏举的爹,向喜的爷爷,向文成的老爷爷种的。秀芝第二年在小西屋炕上生了一个闺女。闺女还没起名,没了。笨花(39)人不知什么病,向文成就解释着说,“猩红热,猩红热。”
  又过了一年,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起名叫武备。
  ①.曹锟(1862—1938),字仲珊,直系。曾任北洋陆军三镇统制,直隶总督,直、鲁、豫巡阅使。1923年成为贿选总统。
  ②.鹿钟麟,冯玉祥部下,曾驱逐溥仪出宫。
  ③.靳云鹏(1877—1951),皖系,曾任北京政府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
  ④.段祺瑞(1865—1936),字芝全,皖系首领,曾任北京政府国务总理、陆军总长、临时执政。
  ⑤.骑驴:小贪污。

  大总统令
  任命向中和为陆军第十三混成旅旅长,授陆军少将衔,授三等嘉禾章。
  中华民国八年十月十四日
  国务总理陆军总长靳云鹏
  笨花(39)人愿意听瞎话说瞎话。笨花(39)人知道瞎话说的是瞎话,也愿意听。
  瞎话从街东头(或西头)走过来,人们拦住他说“哎,瞎话,再给说段儿瞎话哟。”
  瞎话正走得急,显出一副忙碌的样子说,“哪儿顾得上呀,孝河里下来鱼了,鱼多得都翻了河,我得去拿筛子捞鱼。”
  笨花(39)人一听瞎话要去拿筛子捞鱼,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来,也争着抢着往家里跑,跑着去拿筛子。孝河里常年无水无鱼,孝河两岸的人不知捞鱼的规矩,也没有鱼网,只有筛草筛粮食的筛子。听了瞎话鼓惑的人们拿着筛子奔向孝河河堤,却不见孝河有水。孝河的河底和先前一样,亮光光地朝着太阳。人们才忽然想到这是听了瞎话的瞎话儿,上了瞎话的当。
  有人从孝河回来,把这件事说给向文成,向文成说,“瞎话没错儿,你们让人家说瞎话,人家说了,你们偏又愿意当实话听,怨谁?”
  瞎话也对上孝河捞鱼的人说,“往后可别再听我说瞎话了,我也不打算说了,累得慌。”
  可瞎话有时候对向文成也说说瞎话。有一次瞎话对向文成说:“文成,我给你说个瞎话吧。”向文成说:“我愿意听,可不许你说实话。”瞎话说:“放心吧,没真的。”向文成说:“说吧,我听着。”瞎话说:“昨天晚上,县城城隍庙里的城隍走了。”向文成说:“城隍走了?”瞎话说:“走了,不信你看看去。”向文成又问:“走了?一个泥胎。”瞎话说:“走了,泥胎走了。”向文成知道城隍庙里的泥胎没了,那是十五中的学生闹学潮给砸了。他对瞎话说:“瞎话,你这个瞎话是实话,不能算瞎话。”瞎话说:“是瞎话,我说的是走了,‘砸’变成‘走’不就是瞎话么。”向文成说:“你这个瞎话不高明,没意思。”
  “我再递说你个事吧,”瞎话又对向文成说:“城里柏林寺后山墙上的水不动了。”向文成说:“不动了?”瞎话说:“不动了,昨天一天没有动。”向文成想了想说:“是阴天的过吧,昨天,天阴得很墨。”瞎话说:“归来归去我是糊弄不过你。”
  兆州城里有座柏林寺,是唐朝时佛家禅宗留下的道场。柏林寺大殿佛龛背后有一面墙,墙背后画着铺天盖地的水,据传是吴道子的真迹。那一墙水画工生动,大殿环境布置也神奇:迎着画水的墙,专在后屋顶开个天窗,晴天时便有阳光照进来。阳光和着摆动着的树影照在墙上,一墙水便波涛汹涌地流动起来。现在瞎话说水不动了,向文成想到了阴天。
  瞎话就不跟向文成说瞎话了,知道骗不过向文成。向文成结婚时,才想到让瞎话去淤城。秀芝过门以后,常提起瞎话去淤城的事,她说那次瞎话到了淤城,很是有些派头。穿着长袍马褂,马褂袖子盖着手,长袍拖着地。衣服不合身,一看就是借的。但瞎话迈着方步走,身后还跟着两个捧喜帖的随从。不用说,瞎话嘴上又抹着油,刚吃了肉一般。他进门就对秀芝的爹说,“就叫亲家吧,差着辈儿也是亲家。向大人在南方差事正紧,专派护兵给送来一封信。向大人的字龙飞凤舞还挺不好认哩,我认了半天才看出来,是要遣我来淤城。时下我虽没在军中伺候向大人,可也得听向大人调遣呀。我是为咱两家的喜事而来。来人,看过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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