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花(81)

2025-10-10 评论

  文麟不似文麒那么“活泛”,在学校他迷恋英文和历史,课外迷恋的是西洋音乐。他有一架自动换盘的留声机,他还积攒了成套的唱片。取灯不断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外国音乐家的名字,文麟告诉取灯,贝多芬的第三交响乐叫《英雄》,第六交响乐叫《命运》。俄国强力集团的首领叫莫索尔斯基。而圣桑的《天鹅之死》并不是柴科夫斯基的《天鹅湖》。文麟少言寡语,喜欢一个人思想,还喜欢一个人到街上吃零食。有时他会背着顺容,带取灯一块儿到街上找零食吃。一块麦芽糖,一把铁蚕豆,一串红果夹着桔子瓣的糖葫芦。文麟吃,取灯也吃。直到文麒文麟都赴北京考入大学之后,取灯还留恋着她和两位哥哥在一起的日子。
  眼见着取灯的成长,顺容有时候会显得不知所措。少了对奶妈和保姆的训斥,她仿佛对取灯的一切就无法下手了。她对取灯的衣着设计也一次次遭到取灯的反对。那次她知道取灯要跟文麒去见王元龙,便格外兴奋,因为她本人也正倾慕着这位保定籍的电影明星。她自作主张到天华市场的万里鞋店给取灯买了一双猩红的漆皮鞋,气得取灯差点跟她翻了脸。平时她自作主张在取灯房中摆下的绢花蜡果,让取灯都送回了顺容房里。顺容见取灯听唱片,就也给取灯买了两张“戏盘”,一张是评戏《小老妈开嗙》,一张是滑稽表演《洋人大笑》。她把它们永远压在了一个什么地方。当顺容又张罗着给取灯买什么东西时,取灯就对她说:“妈,这买东西的事往后你就别操心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顺容知道自己的兴趣和取灯不对路,可还是忍不住跃跃欲试地要给取灯添置物件。顺容对取灯是真心,越是真心,取灯和她之间就更容易陷入尴尬。
  取灯十五岁了。
  这年甘运来路过保定,他奉向大人之命看望过顺容和取灯后,声称还要回笨花(81)。取灯暗自动了心,跟顺容商量说,妈,我也想去一趟笨花(81)。
  顺容思忖片刻,没有立时回答取灯。平心而论,她是不愿意取灯去笨花(81)的,她愿意取灯和她一样,也对那个黄土小村采取一种视而不见的虚无态度。顺容对笨花(81)一向就是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的。取灯见顺容不置可否,也没有立逼着顺容表态。甘运来却不时背着顺容向取灯灌输笨花(81)的事。他说,单说笨花(81)的天吧,他从南到北从来就没见过像笨花(81)那么蓝的天。取灯说,清苑的天也挺蓝,取灯放电影时去过保定南边的清苑县。甘运来说,不行,离保定太近。离城市近的乡村,烟尘就多。“还有,你知道恁家的大门朝哪儿开?”甘运来说大门时竭力强调着“恁家”。“恁家”使取灯的心怦怦跳起来。她好像这才意识到笨花(81)也是她的家。甘运来这么认为,她也应该这么认为。也许就为了“蓝天”和“恁家”,取灯主意已定。她不再等待顺容的应允,便收拾起行装来。顺容看取灯整理行装,知道想挡也挡不住她回笨花(81)了。又寻思,自己和女儿终归不同。再说取灯要是请示老头子呢,老头子肯定不会反对。这就不如表现出些开明吧。她对取灯说:想跟甘叔叔去看看就去吧,等甘叔叔回吴淞口时再把你带回来。顺容想,一个在大城市长大的新式女孩,莫非还真能受一个黄土小村的吸引?老头子思念笨花(81),是土生土长;取灯可不是土生土长。不出三天,最多七天,她就得想回保定。想到这儿,她又细心地问甘运来:“甘副官,你哪天回吴淞口?”甘运来说:“向大人只给了我十天假,这说话已经过了三天。”
  顺容放心了。
  第二天,顺容从街上叫了两辆洋车,甘运来带着取灯的行李乘一辆在前,她和取灯同坐一辆在后,穿过保定西大街的碎石马路直奔西关车站而去。
  取灯要回笨花(81)了。

  群山赶车到元氏车站来接取灯,事先甘运来已经从保定给向家发了电报。
  向家的细车一路摇晃着走在由元氏去笨花(81)的土路上。这条土路比笨花(81)去县城的大道沟平坦,但狭窄。正值夏末秋初,大庄稼吐穗,棉花放铃的季节,高粱和玉米都没过了细车,细车像走在一条幽深的胡同里。取灯没见过真细车,只在描写乡村的电影上见过。现在坐在细车上,感觉就像演电影。她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样子。加上细车的车窗窄小,门帘又严实,不一会儿她就憋闷难忍了。她在车里对坐在车前盘儿上的甘运来说:“甘叔叔,我不坐车了,我想下车走。”
  甘运来说:“那可不行,元氏离笨花(81)还有三十里地,远着哩。坐着车觉不出,一走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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