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25)

2025-10-10 评论

    我赶快将视线转开去,看见这个老实木讷的人这么真情流露,我心里受到了很大的感动。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开始,他身上一直静静的散发着一种很孤苦的悲戚感。就好像旧俄时代小说里的那些忍受着巨大苦难的人一样。
    “来吧,来写信,我现在有空。”我打起精神来说。这时沙仑轻轻的恳求我:“请你不要告诉我哥哥这写信的事。”
    “我不讲,你放心。”我将帐簿打开来写信。
    “好,你来讲,我写,讲啊……。”我又催他。“沙伊达,我的妻——。”沙仑发抖似的吐出这几个字,又停住了。
    “不行,我只会写西班牙文,她怎么念信?”明明知道这个女骗子根本不会念这封信,也不会承认是他什么太太,我又不想写了。
    “没关系,请你写,她会找人去念信的,求求你……。”沙仑好似怕我又不肯写,急着求我。
    “好吧!讲下去吧!”我低头再写。
    “自从我们去年分手之后,我念念不忘你,我曾经去阿尔及利亚找你——。”我看得出,如果沙仑对这个女子没有巨大的爱情,他不会克服他的羞怯,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陈述他心底深藏着的热情。
    “好啦!你来签名。”我把写好的信从帐簿上撕下来,沙仑会用阿拉伯文写自己的名字。
    沙仑很仔细的签了名,叹了口气,他满怀希望的说:“现在只差等回信来了。”
    我望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说,只有不响。
    “回信地址可以用你们的邮局信箱号码吗?荷西先生不会麻烦吧?”
    “你放心,荷西不在意的,好,我替你写回信地址。”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要留回信地址。
    “现在我亲自去寄。”
    沙仑向我要了邮票,关了店门,往镇上飞奔而去。
    从信寄掉第二日开始,这个沙仑一看见我进店,就要惊得跳起来,如果我摇摇头,他脸上失望的表情马上很明显地露出来。这样早就开始为等信痛苦,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呢?一个月又过去了,我被沙仑无声的纠缠弄得十分头痛,我不再去他店里买东西,我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他,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死心算了。我不去他的店,他每天关了店门就来悄悄的站在我窗外,也不敲门,要等到我看到他了,告诉他没有信,他才轻轻的道声谢,慢慢走回小店前,坐在地上呆望着天空,一望好几小时。
    过了很久一阵,有一次我开信箱,里面有我几封信,还有一张邮局办公室的通知单,叫我去一趟。
    “是什么东西?”我问邮局的人。
    “一封挂号信,你的邮箱,给一个什么沙仑——哈米达,是你的朋友,还是寄错了?”
    “啊——”我拿着这封摩纳哥寄来的信,惊叫出来,全身寒毛竖立。抓起了信,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
    我完全错估了这件事情,她不是骗子,她来信了,还是挂号信,沙仑要高兴得不知什么样子了。
    “快念,快念!”
    沙仑一面关店一面说,他人在发抖,眼睛发出疯子似的光芒。
    打开信来一看,是法文的,我真对沙仑抱歉。
    “是法文——。”我咬咬手指,沙仑一听,急得走投无路。“是给我的总没错吧!”他轻轻的问。深怕大声了,这个美梦会醒。
    “是给你的,她说她爱你。”我只看得懂这一句。
    “随便猜猜,求你,还说什么?”沙仑像疯子了。“猜不出,等荷西下班吧。”
    我走回家,沙仑就像个僵尸鬼似的直直的跟在我后面,我只好叫他进屋,坐下来等荷西。
    荷西有时在外面做事受了同事的气,回来时脸色会很凶,我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
    那天他回来得特别早,看见沙仑在,只冷淡的点点头,就去换鞋子,也不说一句话。沙仑手里拿着信,等荷西再注意他,但是荷西没有理他,又走到卧室去了,好不容易又出来了,身上一条短裤,又往浴室走去。
    沙仑此时的紧张等待已经到了饱和点,他突然一声不响,拿着信,啪一下跪扑在荷西脚前,好似要上去抱荷西的腿。我在厨房看见这情景吓了一大跳,沙仑太过份了,我对自己生气,将这个疯子弄回那么小的家里来乱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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