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13)

2025-10-10 评论

    热闹了快一个星期,朋友们才放了我。
    就在深夜的孤灯下,我拿出了二哥偷给我的手册。一翻开来,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小男孩的登记照被贴在第一页,写着“荷西,马利安·葛罗——小学一年级。”
    我慢慢的翻阅这本成绩簿,将一个小学生看到高三——我认识荷西的那一年。
    再去看他小时候的成绩,每一次考试都写着——“不及格、不及格、不及格——”然后再去看补考。好,及格了、及格了、及格了。
    我的先生和我,在他生前很少讲到学业成绩这种话题,因为荷西非常能干,常识也够丰富,我不会发神经去问他考试考几分的。
    看见他小时候那么多个不及格,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顽皮的好孩子,正为了那个补考,愁得在啃铅笔。
    在我初二休学前那一两年,我也是个六、七科都不及格的小孩子。
    想到这两个不及格的小孩子后来的路,心中感到十分欢喜和欣慰——真是绝配。

    有一年夏天回国,全家人一共十六口,挤在大弟的小巴士车里去淡水吃海鲜。
    团体行动本来就是拖拖拉拉的,加上我们这十几个人年纪不同,步子跨得不一样,兴趣也不相投,因此走着走着,就散掉了。
    说散掉了并不完全正确,反正水果行附近可以捡到妈妈、草藤店内能够拉出姐姐、西装橱窗外站着爸爸、街角稍高的地方可以看见大弟满脸的无可奈何——在数人。
    我是属于站在中药铺或者算命摊前面呆看的那种。不然就在庙口打香肠。
    这种天伦之乐,其实并不在于团聚,而是到了某个地方,散开去各就各位才叫好玩。
    就在好不容易凑齐了大家,要一起冲进那人山人海的海鲜店内去时,大弟开始发卫生筷,我接了筷子,一回头,看见路灯下一辆三个轮子的垃圾车慢慢踏过。那片破烂里,藏着什么好东西?心里灵感一动,就想追上去看个究竟。那时家人都开始向店里挤进去了。
    我跑去追破烂车,大喊一声:“停!”
    这个好响的“停”字,一语双用,是对那个踏车子的妇人喊,也对全家人喊的。
    “阿巴桑,请把车子停下来,来,我帮你推到路边去。”我向已经下车了的妇人喊。她,茫茫然的,不知挡住了她做什么。车子才靠边停呢,我已经把那些废纸盒、破木箱、烂鞋子、旧水桶全都给拉到地上去。伸手一拿,一个陶土瓮,落在我的手里。
    “还有很多——”我对跟上来的弟妹说。
    弟妹把小侄女往电线杆边一放,也上来帮忙淘。大弟气极了,追过来喊:“这么脏的东西,别想用我的车子装回去。”
    我们这些女人哪里管他,一个瓮又一个瓮的淘,数了一下,一共十一个,大大小小的。
    这时候,街上的年轻人也围上来了,我一急,就喊:“都是我们的,不许动!”
    就有一个青色的小瓮,被一个陌生女子一把抢去了。我把它抢回来,说:“这个那么脏,你要它来做什么?”她说:“插花呀!”我说:“可是那是我先看到的。”
    这时候,真恨我的家人只在一边观望,只有个小弟妹,伶牙利爪的,护着我。
    大弟神经兮兮的说:“骨灰坛子吔——好怕、好怕。”我白了他一眼。
    就这么一来,连水果店的老板也跑出来看热闹。我问这个拾破烂的妇人:“这些瓮一起买,多少钱?”
    那妇人一时里也开不出价来。我怕旁边的人又来竞争,按住妇人的肩膀,推她,迫她:“快想啦!不会还价,一定给你。”她笑得好羞涩,说:“一百块不知多不多?也有人向我买过,十块钱一个。”
    大弟掏出一百二十块塞给这好心的妇人,我觉得占了她便宜,心里很歉疚,连忙跑到水果店里买了好大一袋桔子补上去。
    妇人和我,彼此千恩万谢的,我替她再把那些破烂给堆上车,帮她推一把,她才走了。
    “好!你现在是不是拿了这些烂坛子去挤海鲜店?”大弟板着脸。我不敢顶他,陪着笑脸,把这些瓮给寄到水果行去,保证吃了饭出来,一定再去买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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