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还能哭什么?就不兴人家心疼你了?”
“唉,有时那是真想家呀!”
“光想家啊?”
“想家还不就是想孩子们嘛!”
“那你把孩子们带走好啦……”母亲向墙壁翻过身去。
父亲说:“我也没说一点儿不想你么,真是的。”
父亲说着,一只手臂去搂母亲的身子。
母亲又转过身子,轻轻拨开了父亲的手臂。
父亲说:“你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下来。”
母亲说:“黑灯瞎火的,你就能看见我有白头发?”
父亲向母亲俯过身去。
王小嵩悄悄将头缩入被子里。
白天。
父亲像准备出门流浪似的,背起一个打成卷儿的包袱。
弟弟妹妹坐在炕上,以留恋的目光望着父亲。
母亲说:“就不能再多住几天?”
“不能。来回十二天假。我是副队长,得为工友们作榜样……谁也不用去送我。”
站在母亲身边的王小嵩说:“爸,就让我去送送吧!”
《年轮(35)第一章》5(8)
父亲不容商量地说:“用不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又说:“你是老大,要听你妈的。除了好好学习,还要帮你妈多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你妈不容易。记住我的话了?”
王小嵩点点头:“嗯……”
父亲抬头望着母亲:“我这次回来,最高兴的是——街坊邻居和我们的关系,还和从前那么好。这一点对咱们穷老百姓很重要,嗯?”
母亲表示明白地点点头。
父亲说:“我不挨家挨户地告别了。我走后,你替我跟他们打个招呼。”
父亲的目光望向弟弟妹妹,最后望向王小嵩。
王小嵩问:“爸爸,明年你还回来探家么?”
“明年哪行。三年一次……”父亲在王小嵩肩上用力拍了一下,一转身迈出了家门。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王小嵩和母亲扶着门框,目送父亲在大雪中渐渐走远了。
冬去春来,树上结满了诱人的榆钱。
王小嵩背着书包站在别人家的“板杖子”外,仰望着。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见是吴振庆和徐克。
徐克看着榆钱说:“明天上学时,带个竹竿,带个钩子。”
吴振庆说:“说不定明天就看不见了。”说罢,他将自己的书包往王小嵩头上一套,想蹬“板杖子”去撸榆钱。
不料里面传出一声凶猛的狗叫。
吴振庆吓得从“板杖子”上摔在地上,被王小嵩和徐克扯起便跑。
在回家的路上,吴振庆说:“那是什么人家?还养得起狗?”
王小嵩说:“我早打听过了,听说住的是一户苏联人。”
徐克说:“是‘老大哥’家呀?那咱们可不能撸人家的榆钱儿!”
吴振庆说:“什么老大哥不老大哥的!我听大人们讲,他们已经变修了!明明知道咱们闹灾荒,还逼着咱们还债!要不咱们中国人也不至于这么挨饿!”
“他妈的。那咱们明天就给他来个不客气!”
忽然他们都不说话了,都盯着同一个方向——一个男孩子背着一个口袋,几个男孩子跟着追问:
“在哪儿撸的?”
“在我爸工厂!”
“你爸工厂在哪儿?”
“告诉你们也白搭!你们进不去,有门卫!”
“那……分给我们点儿行不行?”
那男孩子加快了脚步。
跟随着的依然跟随着:
“不给,也不告诉,我们可抢啦!”
“抢!”
于是跟随者们一拥而上,从那男孩子肩上抢去了口袋,互相争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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